42 我自蠻癡君何癲?
作者:程鋒破浪      更新:2022-02-26 04:56      字數:3085
  那落魄書生聽見程洲一聲驚呼“——丁文?!”

  他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程洲這邊。

  隻見他眼神淒然,臉上全是晦暗之色;已沒有了以前風度翩翩的高富帥光環。

  是的,他正是丁文!就是那個心狠手辣曾經讓程洲寢食難安的“釘蚊”。

  “啊”的一聲驚呼,地上坐著的瞎眼女子,噌的一下子擋在丁文麵前。她張開雙手胡亂的護住丁文,焦急的喊道:“官人快跑!”她用後背頂著丁文,雙手還在身前漫無目的揮舞格擋,像是要阻止別人來抓他丈夫,“跑哇——!”,她淒厲的嘶吼。

  一聽到有人喊出“——丁文”,她就馬上覺得大事不好——可是,官人你為什麽不跑?為什麽不聽我的?

  丁文長歎一聲:“這是天意嗎?”他拽住盲妻的手,將她轉過身來,摟在懷裏。溫柔的對她說:“沒事的,隻是來了一個老朋友。別怕,乖;真的不用擔心,我們以後——都不用再逃了”

  ——

  孟記商號駐蘭州的車馬店裏。

  程洲聽了五個“小情報員”匯報搜集來的青塘高原資訊。他把剛從蘭州街市上買的小米飴糖分給他們,小情報員們開心的歡呼起來其中個子最矮的那個小孩,拿著飴糖,盯著看了好久;口水止不住的流出一長串,‘呲溜’一下又吸回嘴裏。他那想吃又舍不得的樣子,讓人忍俊不住!

  程洲和樊凡、萬燕妡姐妹都笑了,程洲問樊凡:“我都忘了,他叫什麽名字?”

  樊凡歎息道:“他叫桑傑,父母都很早以前在部落衝突中死了。”

  隻見那小桑傑走到程洲麵前問:“阿父,可不可以幫我把這塊飴糖包起來?留在延安府的幾個街浪仔都沒有吃過呢,我想帶回去和他們一起吃。”

  三人聽了,一時黯然心酸

  程洲摸摸小桑傑的頭,“桑傑你真是好孩子!放心的吃吧,我會買很多飴糖帶回去給他們吃!”

  程洲拉樊凡到一邊,“在孩子裏麵,也應該任命一個首領。以後,就讓桑傑帶領‘街浪仔’社團吧。”

  安排樊凡姐妹帶領小情報員們返回之後,程洲走進內院一個雅間。

  雅間裏麵,丁文仍是和盲妻相互依偎著,他正端了一碗水喂她喝水

  程洲看了他倆許久,深吸了一口氣,“丁大官人,原來,我們都活著啊!”

  丁文慢慢放下水碗,“天意難違,我的罪孽還沒有贖清麽?”

  “那晚,我本來以為是你哥哥回來為你報仇;隻到後來,聽說了你被太上老君請回仙駕金童還魂的事跡。我這才知道,那時站在我麵前的就是你蠻癡兒本人!”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沒死。就算被你用鐵釺紮穿的時候沒斷氣,我後來也應該被大火燒死對不對?唉,隻怪你紮我的鐵釺太細,又無鋒刃,沒有割傷到我的心髒。不過,我當時肺部被自己斷折的肋骨刺傷,血浸充塞,就快喘不過氣窒息而死了。這時,你插進我胸膛的鐵釺,卻給我前胸後背開了兩個氣孔,讓淤血流出、空氣進入,給必死的我反而帶來生機!”

  “你一出門,我就蘇醒了,感覺肺裏麵舒服了很多。既然還活著,我就拚命往外爬,這時候吳荃叔叔和吳福也及時出現了”

  “我原名叫何玟,父親叫何挺,曾經是朝廷重臣。他是被奸相蔡京列入‘元祐黨人’案裏的亂黨,被遠斥到萬裏之外廣南東路的雷州流放。蔡京的手下,對黨人迫害不遺餘力;我隻好改名換姓隱藏在父親當年的門生吳荃家裏,各取了原姓名的半個字,就是丁文了。”

  “我在伊川,日夜想著掀翻奸賊蔡京,解救父親。可是‘欲行大事,必費巨資’!沒錢是辦不了事的。當時我就盯上了瓦舍裏麵的跤場,以接賭資下注、放高利貸來聚斂錢財。我少不更事,又急於求成;導致籌劃你與黃河跤王之戰投機失敗。幾方投注的貴人問責與我,其中,官家近侍楊戩和小孟嚐堅持要處置你,以解心頭之恨!”

  “我自認不是好人。但是,當時陷殺於你,我亦難以心安。隻是情勢緊急,我若不殺你,他們就認定我四人跟你串通一氣詐騙財東們;威脅要都虞候宗破領禁軍以‘聚集逆賊’的名義掃蕩吳家大院、誅殺我等。如果是這樣,我們四人和吳家一百多口都要遭殃——所以,隻好犧牲你一人了。”

  程洲聽他重溫那段慘痛往事,先前不明白的一些細節謎團也被丁文,哦,被何玟拆解清楚了。

  程洲仍有疑問:“那你火中逃脫之後,怎麽會落得如今這副模樣?卻又為何出現在千裏迢迢的邊塞蘭州?”

  何玟搖頭苦笑,“朝堂政爭,表麵上和風細雨,背後都是驚濤駭浪!彼此恨不得食肉寢皮、斬草除根。官家去年聽信讒言,傳詔焚毀所有蘇東坡、黃庭堅的詩詞書畫,禁止傳閱。蔡京新黨又假意召我父親回東京複職,父親在途中渡漢江時,竟然溺水而亡”他說到父親的意外死亡,表情激憤,顯然懷疑是謀殺。

  “我覺察到危險,就獨自投奔指腹為婚的嶽父家,所以到了蘭州。嶽父也歸為‘元祐黨人’被貶至此,我以為這邊塞之地足夠安全;未曾想,正撞到蔡京的兒子蔡攸殘害嶽父一家,我隻得上去拚命。結果,嶽父被拖出大門當眾拷打之後,他以四代翰林尊貴之身,難以消受如此羞辱,竟忿而自盡了!”

  “我也被蔡攸砸碎雙手指骨,他想讓我以後永遠沒有執筆考科舉的機會。我妻子自那以後,因思念亡父、亦痛惜我雙手俱廢;在家中日日痛哭,難以自持;終於,哭瞎了眼睛”

  何玟的敘述,語氣裏蘊含著痛苦到極致之後的冷峻;他的心,已經被摧殘得麻木了。

  “自此,我就在這街上以口銜筆,作畫乞食。偶爾想起種種慘狀,心中難以抑製;就常常當街呼號長嘯,以疏解滿腔怒火!百姓觀我異狀,如狂如顛,就送我一個雅號;稱我為‘何癲’!所以,現在我既不是丁文、也不是何玟,我隻是‘何癲’!哈哈哈,何癲、何癲,哈哈哈”

  ‘何癲’的長笑,淒厲悲蒼;聲音粗嘎刺耳,聽的人甚為難耐。

  程洲搖頭歎息,久久無言。

  ——

  遙憶舊年刀槍現,伊水一隅逞少年!

  天涯淪落宿怨了,我自蠻癡君何癲?

  “來來來,你我今日一醉方休!”程洲端起酒碗送到‘何癲’嘴邊。何顛先是呼出一口氣,然後用嘴深深一吸,就把這碗酒吸了個幹淨!看來他雙手殘疾之後,不得已之下竟然練出了不少絕活。

  何顛還對妻子“盲姑”支招呢:“往右,往右,對對對;就是這裏了,慢慢的夾起來;這是紅燒獅子頭哎呀,笨的你!你夾不住就用筷子插著它嘛,用手用手,整個拿在手裏吃!你擔心我們沒吃著?沒事沒事,最多讓金童兄弟再叫一盤;你不想想,我跟他是什麽關係?再叫十個菜他都不會皺皺眉頭!”

  程洲:

  您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程洲嗬嗬一笑,叫道:“侍應,再上一份獅子頭吧。”

  “何癲啊,既然上天這麽安排,自有它的緣由。你慘成這樣,也不好說是老天爺刻意懲罰吧;所謂‘有抑必有揚’!這不巧了嗎不是?我軍中正缺一名參謀讚畫,你來吧;咱倆攜手,轟轟烈烈幹一場大事!”

  何顛殘廢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隻顧把頭伸出到桌麵上“咬菜”,也不搭理程洲。

  程洲無奈,隻好自飲一杯。

  過了一會,程洲滿臉疑惑,感覺有點不對勁,“咦?我,我怎麽肚子不舒服?哎呦,我肚子疼!?”

  何癲一聽大樂,“誰叫你那一晚給我下毒,哈哈哈試看蒼天饒過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也叫你嚐嚐中毒的滋味;哈哈哈哈!”

  “你、你這個陰險小人!你還真是個何瘋癲——你特麽的不按套路出牌啊!什麽時候下的毒?”程洲氣急敗壞,真恨不得把這壞小子撕碎了、踩扁了

  何癲不屑一顧,“蠻癡兒,你不是金童下凡嗎?不是應該七竅玲瓏嗎?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之前吃了小米飴糖,接著又在這裏又喝了許多酒、吃了許多肉食;腸胃裏肯定會脹氣梗阻,不疼才怪呢!我哪裏就隨身帶著毒藥?我也根本沒機會下毒啊。”

  程洲:

  你這小子,還真是壞的流膿啊!你特麽的一驚一詐,差點把我嚇尿了!

  “程金童,你站起來;蹦一蹦,過會兒肚子就不疼了”

  ——

  雅間裏,程洲和何癲邊吃邊聊。

  講到在那時跤場上各種出糗搞怪的趣事,兩人捧腹大笑;何顛的妻子盲姑也嗬嗬跟著直樂。一不小心講到蔡京這奸賊,何顛酒勁難耐,又癲狂焦躁起來;他禁不住的仰天長嘯、吱哇怒吼這時盲姑就怯生生的去扯他衣袖,神色驚惶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