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父女
作者:巴特拉七世      更新:2022-02-24 05:40      字數:2206
  從窗邊望去,有幾個小童在大街上放著風箏,高高飛揚的斑斕色彩映入她的眼眸,藍天白雲下那一抹鮮亮卻無法撼動她糟糕的情緒,她隨手理了理柔順的發絲,對鏡梳妝,卻不知該為誰描眉施黛。

  “蘇兒,鍾先生要走了,你出來送一下。”門外是父親的聲音。

  她置若罔聞一般,靜靜地坐著,麵上沒有起伏的表情,心裏卻執拗又倔強。

  好在鍾楚平並不為難她,她聽見他的聲音緩慢響起,“算了,程伯伯,墨蘇累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程墨蘇微微一怔,水眸微漾,渾身不可預兆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嘴角露出一抹澀意。這麽親切的稱呼從一個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口中吐出,帶著一絲滑稽又可笑的意味。

  她聽見鍾楚平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心中慢慢舒了口氣,程義卻突然推門而入,麵上是一片嚴肅之情,厲聲責問,“我從小教你的規矩和禮儀你全部忘了嗎?有客人來你也不知道相送?!”

  她窒了窒,輕覆羽睫,纖細的手指在桌上劃出一圈圈的紋路。

  程義將煙鬥扔在一邊,看著她緊抿的唇線,加重了語氣,“你要和楚平好好相處!反正過陣子你們就是一家人了。”

  瞳孔驀然一緊,她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不可思議道:“爸爸,你……你說什麽?”

  他垂下眸子,不忍看女兒這般無助的模樣,“他提出婚約之事,我已經答應了,給你們挑選好日子便訂婚吧,明年你生日之時就可以完婚了。”

  無法抑製住的淚水有如泉湧一般,悲傷在心頭慢慢暈染開來,一深一淺地刺痛她的心房,讓她不得呼吸與動彈。她低垂著眸子,細碎的發絲掩住她的表情,聲音細若蚊吟,卻也無比堅定,“可是我並沒有答應。”

  “這次聯姻對我們程家萬分重要。”程義語重心長道,“朱家一直與我為敵,最近在金融各方麵我完全不敵朱家,並不是我自身有什麽問題,而是朱家認清形勢,大筆資助了薑司令。楚平是司令麵前的紅人,說話有很大的分量,若你們聯姻,對我們程家絕對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我的幸福呢?!”程墨蘇抬起眸子,聲音因為突然地提高而有了幾分嘶啞,“爸爸你隻關心自己的前途,卻有沒有想過我的幸福?!難道那些身外之物比女兒的幸福更為重要嗎?!”

  程義歎了口氣,轉身輕闔上了門,現在女兒的情緒極度不穩定,他說什麽估計她也聽不進去,隻輕聲撂下一句話,“墨蘇你生在程家,必須有你自己應盡的義務,相信我,楚平會對你很好的,那時候你便會忘記少弈了。”

  “不會的!”她衝撞在門框上,門卻被程義栓得緊緊的,怎樣都無法開啟。

  “你問我為什麽要計算未來,而不能把握現在,爸爸現在就能回答你。”他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麽有了現在的地位嗎?當年的我也不過一介窮書生,在茫茫大海裏,看不見岸。當時風浪要起,我看見了這風浪的走勢,於是我站在浪底,隨著狂風巨浪翻上浪頭,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順著勢頭把握方向,終於安穩站到了岸邊。”

  “當初那些和我一起漂流在茫茫大海的人,大都掉進海裏淹死了。那些和我一起站在浪頭的人,大都判斷失誤被巨浪打翻了。最後和我一起站在岸邊的人,寥寥無幾。”他沉了沉,“蘇兒,時勢很關鍵,稍有不慎,便會從浪頭掉下去,爸爸不想讓你掉下去。”

  她順著門沿軟弱無力地跌坐下來,十指緊緊纏握在一起,眼眶酸澀。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如果你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就好了,這樣就可以不顧時勢,自由地戀愛了,是不是?”他嘴角是一抹苦澀的笑意,“蘇兒,現在戰爭四起,戰火連綿,大家都食不果腹,哪裏有時間想著戀愛這種事情。這樣奢侈的東西,隻有你才有啊。”

  她的瞳孔緊了緊,父親的話如穿入她心尖的箭,讓她的心不由滴血,一滴一滴,胸腔裏都蘊滿了空蕩蕩的回聲。

  “蘇兒,我們不用並日而食,不用受別人的殘羹冷炙,那是因為我們什麽都有。一個人若是沒有擁有過,沒有嚐過甜的滋味,他就不會想要甜,因為他連想象都想象不到。一個人如果嚐過了甜,他就嚐不得苦。”他語重心長地說著,“萬一有一天你真的沒有了甜,要去嚐苦,你受得了多久?最可怕的不是沒有,而是曾經擁有。”

  她捂住耳朵,卻擋不住心中綿延不絕的無力感。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地板,看著那些繁雜的花紋,呼吸都變得困難,目光也開始暈眩,失去了焦點。

  “爸爸知道你都有聽進去,那爸爸現在來和你說說上官臨。”他揉了揉眉角,清嗓道,“他冷毅果決,行事磊落,思維縝密,睿智不凡。的確,愛上他是很容易的事情。那麽,你看到過他的缺點嗎?真正開始生活的時候,他的缺點你會看得一清二楚,你們會有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愛不是一時的火花碰撞,愛是細水長流的陪伴,當濃烈褪去,繁華不再,那個一直陪著你的人才會是你愛的人。”

  她緊緊握著拳,指甲嵌進肉裏,白皙嫩紅的掌心滾落一片血珠,低淌到她月色的旗袍上,點染出一片醒目又刺眼的紅。她清麗的容顏失去了血色,玫瑰色的唇咬得緊緊的,她明白父親說的這些道理,可是心裏卻無法接受。

  程義見程墨蘇一言不發,歎了口氣,“少弈現在是對你很好,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丈夫,他的野心有多大,你心裏清楚,東北那塊地方根本不能滿足他的胃口。你到時候要麵臨到的是他常年不回家的孤獨,還要擔心他隨時會斃命,你覺得你受得了這樣的生活嗎?”

  “而楚平,他可能沒有少弈那樣有魅力,但他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人。你好好想想吧。”他轉身走去,腳步聲越來越遠,完全消失。

  她無力地垂下雙手,寥寂的空氣瞬時將她包圍。她動了動手指,這才感到手掌的酸痛,她抬起另一隻手,擦了擦決堤的淚珠,卻未曾想到,這隻手也被自己嵌出了血,白皙的臉頰此刻添了貨真價實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