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靜好
作者:巴特拉七世      更新:2022-02-24 05:40      字數:2364
  這幾日程墨蘇直在做噩夢,她夢見上官少弈被那林鴻堯圍了起來,她夢見他冷冽的眼神被籠罩上了一片血色,她夢見他笑著跟她道別,她夢見他就要離開她的身邊。然後,她就驚醒了,看著滿屋的黑暗,街口的昏黯,心下愈發窒了起來,隻得打開燈來調整呼吸。這時候她才想起古文裏麵寫男子去打仗時女子在家憂心忡忡的場景,那時候她不懂,如今卻好像銘刻在了心尖,抹不去了一般。

  “小姐,又醒了?”郭將軍給她安排了一個貼身丫鬟,名為無恙,說是可以保佑所有人安然無恙,這丫頭聰明得緊,見程墨蘇醒來便忙道,“我讓廚房做碗安神的湯給小姐吧。”

  “不必了。”她喃喃道,細弱的手捉住了被角,明知無用還是問了出來,“可有什麽軍情?”

  “這怎麽會有,這陣子都封得死死的。”無恙幫程墨蘇理了理枕頭,道,“小姐放心,少帥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雖然知道這次少弈大有優勢,可她怕又生了什麽枝節出來,畢竟那林鴻堯老奸巨猾不好應付。

  反正她也睡不著,索性打發了無恙去休息,自己一個人慢慢踱步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見昏暗的光下站了一個人,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如此熟悉的身影竟讓她著了魔,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像是幾個世紀的悠久時光,又像悠久時光裏的幾個世紀。

  他站在昏黃的燈光下,嘴角微微揚起,眉宇間是淡淡的喜悅與憔悴,他一步一步向她走來,如同那晚在城門外的場景一般,每一步都像極了長而深遠的鏡頭,他站在她麵前,冷冽的眸間是難掩的溫柔,嘴唇輕合,“墨蘇,我回來了。”

  她想象了多天的場景,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眼前。原來那些噩夢終是假的,她更加堅信了老祖先的名言。唇角是一片笑意,“你……回來了。”

  洋房的客廳內擺了幾道廚房剛做的粥菜湯品,還有幾道程墨蘇愛吃的甜食,是上官少弈特別吩咐做的。他拿過那碗紅豆圓子,吹了吹,這才遞送到她嘴邊。程墨蘇麵上一片紅暈,伸手接過瓷碗,小聲道:“謝謝。”他緩緩一笑,側目看著她的模樣,隻覺得連夜奔波回來都值了。

  “墨蘇,我們贏了。”

  她拿調羹的手微微一頓,唇角滿是笑意,盈盈而語,“嗯。”

  上官少弈的目光停滯在她的唇邊,看著她側顏上微微透白的肌膚,水眸清澈如昔,隻是那眸下暈了一層淡淡的烏,他心下一緊,許是她這幾日她夜夜擔心,沒有休息好。他伸出手來,覆蓋在她的眸上,她微微一怔,他的這雙手因長年帶兵打仗長滿了繭子,雖然粗礪但也柔情。

  不舍地看了看她,他終於鬆開了覆在她眸間的手,“墨蘇,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好好休息。”他頓了頓,劍眉之間是一片認真的神色,“這是命令。”

  程墨蘇乖巧地點了點頭,才見他又露出一點笑意,“我要走了,這仗贏得辛苦,天亮我便要去犒勞將士和士兵。”原來他連夜趕回來隻是為了見自己一麵,讓自己放心。程墨蘇心中升起暖烈的熱,水眸微漾,抓住他的胳膊,“我陪你一起。”

  “你胡說什麽,你要好好休息。”他的語氣雖是責備卻不敢加重,生怕驚了她。

  “我說我陪你一起去,而且真正該休息的人是你。”她也學他的模樣,纖纖玉手撫上他的雙眸,自從那日上了火車便沒見他休息過,能挺到現在隻怕全是意誌力在支撐著,她知道他是鐵中的錚錚,庸中的佼佼,但她也想盡她的綿薄之力為他分擔點什麽,“這次你再不帶我去,我就生氣不理你了。”

  上官少弈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的笑容宛若初綻的蓮,犒勞軍士這個工作並不危險,雖然舍不得她受苦可是見她這幅倔強的模樣,他又能再說些什麽,隻得伸手牽住她,笑道:“走吧。”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一起看日出,車行駛在漫無一人的冰雪道路,太陽就在車前升了起來,也就是這一瞬間,陽光將天空破開一個裂縫,然後這個裂縫越來越大,直至整個陽光充滿大地。上官少弈看了副座上睡著了的程墨蘇,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隻覺得這便是喧囂世界中唯一的一抹寧靜了。

  車子剛一停下,她便醒了過來,看著他的笑眸,不好意思道:“我睡著了?你也沒有叫醒我,幸好我自己醒來了,不然你怕是又讓我在車上睡去然後自己去犒賞軍士們了。”

  “墨蘇。”他認真地看著她,“昨晚我已經犒賞了全部的高級將士,今日我們要去犒勞的是一些傷兵小卒,那裏的環境和他們的健康情況都不太好,你……”

  “也是難為你講了這麽多話。”程墨蘇忍不住打趣他道,“走吧,我既然來了,心裏也是做好了準備的。”見她主意堅決,他便不再說什麽,隻吩咐申銘量跟著她,好好保護,三個人一同進入了傷兵的軍營。

  即使做好了準備,她還是無法迎接撲麵而來的酸腐之氣,放眼望去,這些傷兵殘將有的在抱怨,有的在哽咽,有的在*,有的在痛哭,這番景象是她從小到大沒有見過的,甚至在書本上也沒有看過,她渾身犯嘔,卻見上官少弈親自接過申銘量手中的推車,將白粥一碗一碗的盛給這些殘兵,麵上是一片關切之色。

  原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現在的天下。她忙抑製住胃裏的翻江倒海,看著上官少弈冷硬的背影,她不能給他添一點麻煩。她走了上去,盡量擠出一點笑容,傷兵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突然明白她現在不僅代表自己,也代表了他。

  她學著上官少弈的樣子,伸手盛了一碗粥,端到一個傷兵麵前,那傷兵卻是傷了手,無法拿起碗來。她微微一頓,剛才的不適拋到了九霄雲外,麵上隻是一片憐惜,這個傷兵看起來不過跟她一般年紀,卻要承受如此大的痛楚。她拿起調羹,一口一口地喂著那個傷兵。旁邊的另一個傷兵傷了腿,血都淤滿了繃帶,稍稍一遲疑,她便彎身下去重新幫他包紮。

  上官少弈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她,她穿了一身月白旗袍,在硝煙與塵土中仍從容與優雅。她俯身靠在牆邊,淺笑低語,帶著關切的眼神與淺淺的感傷,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布上他的心尖。她是如何抬眸,又是怎樣的笑顏,和她在人群中潛藏的聲線,都似蝴蝶在指尖顫動,似睡蓮長在了心中最柔軟的空間。

  她抬頭見他眸中一片溫柔,雪頰染上緋紅的顏色,隻覺得他那眼神似天邊閃爍的星辰,似白日雲開的朧朦。

  若時光不變,歲月依舊,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