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舞會
作者:巴特拉七世      更新:2022-02-24 05:40      字數:2803
  福特車停在張府門口,那張太太忙迎了上來,雖然戴著半截麵具可她仍能認出程墨蘇獨一無二的姣好麵容。“程小姐,可算把您給盼來了。”上海灘內程墨蘇比起其他名媛來說算是較少參加交際,所以哪個場所能吸引到她出場便能使主辦人沾沾自喜一番。

  程墨蘇淺笑盈盈地點了點頭,張太太又把目光移到了她身邊的少弈身上,不禁一愣,“這位少爺氣度不凡,英俊挺拔,可是我似乎沒有見過呢。”程墨蘇看了看旁邊的少弈,這是她第一次見少弈穿西裝,一身黑色西服更是顯得他身材筆挺,即使帶著麵具仍能感受到他略帶冷意的英氣。

  程墨蘇笑了笑並不答話,嫩白的纖手輕輕挽起少弈的胳膊,走進大廳。張府剛剛修葺的梁上是當今最新的花雕細紋,腳下是水墨色的石階,石階旁立著鑿刻而成的各式花樣。放眼望去也能看見不遠處人造的假山瀑布,涓涓流水,枯木上被掛滿了綠色的紙絹,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翠色。

  “墨蘇,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杭薇笑跳著跑了過來,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低胸禮裝,杏仁眼中帶了絲絲慧黠,眸光掃到少弈時也不禁一愣,“這位先生是誰?墨蘇,我好像不記得你認識這麽好看的人吧。”

  程墨蘇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顧左右而言他,“杭薇,你的男伴呢?”

  杭薇氣哼哼地道:“徐華先生說他有事不能來,我不想邀請其他人所以就自己來了。”說話之間幾個外國賓客盈盈而至,手握香檳,用德語道:“程小姐,你好,許久不見了。”

  程墨蘇沉靜一笑,潔淨如蘭,她自小學過多國語言,最嫻熟的是英語和法語,德語會的不多但是寒暄的用詞她還是知道的,“很久不見,先生小姐。”

  “這位是……”那幾個德國賓客將目光移到了少弈身上,“想必一定是小姐的朋友。”他們向少弈伸出手來,“你好,我們在這邊警察署供職。”

  程墨蘇心下一沉,突然有點後悔帶少弈來了,想必少弈並未參加過外交,可能也不懂這些國家的語言,她正準備開口幫忙卻聽少弈微帶冷冽的堅定聲音句句傳來,“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們。”他握住那幾個外賓伸來的手。

  “還未請教先生的尊姓大名。”那幾個外賓又道。

  “我是誰就不必介紹了,今晚的化裝舞會本就是希望增添一絲神秘感,什麽都說出來豈不是違背了張太太的美意?”一口標準的德語從他口中脫口而出,好似母語那般熟練。程墨蘇怔怔地看著他,究竟少弈會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

  那幾個德國賓客麵上則是止不住讚揚之色,“這位先生說的是。再想想我們來中國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嫻熟的德語。”

  少弈禮節性地微笑點頭與他們一一道別,便拉著程墨蘇退到了一個人少的地方。程墨蘇秀美微蹙,水眸靜靜地看著少弈,他剛才與那幾個外賓笑談的模樣收落在她的眼底,慢慢烙在了她心裏,揮之不去。

  “原來你不僅會法語還會德語。”被擱淺的回憶慢慢清晰起來,程墨蘇沉聲道。

  少弈回眸凝視著她,一直冰雪聰明的程墨蘇此刻麵上帶了不小的疑惑,那雙靈巧剔透的眸中帶了些許不解。他似無意般將目光放向別處,伸手將程墨蘇的素手捉到臂間,“舞會要開始了,我們入席吧。”

  這個禮節性的握手卻讓程墨蘇的心裏似被小石子投擲而激起了陣陣漣漪一般,她恍恍惚惚地跟著少弈,任由他帶領她在人群中穿梭,心情似雲似霧,飄飄渺渺,浮浮沉沉,猶如身處天際般。

  “感謝各位嘉賓的蒞臨,寒舍蓬蓽生輝。”平日說慣了吳儂軟語的張太太現在扯著嗓子如斯說道,不覺讓人覺得有幾分好笑,“今天我們舉辦這個舞會的目的便是籌集善款,我呢,先帶頭捐一下。”她從頭上取下一把珍珠玉簪,放在一旁的玻璃盆內,“各位小姐太太,先生少爺若是也有想捐的麻煩一並放在這裏並在旁邊這個簿冊上登記,舞會結束後我會清算所有物件,為那些鰥寡孤獨者捐出。”話音剛落,掌聲雷動。少弈抿了一口紅酒,不自覺地拉動了一下嘴角,這一切卻被偷偷觀察他的程墨蘇盡收眼底。

  “你在笑什麽?”

  “笑張太太啊。”他的俊顏仍是笑意,隻不過聲音還未溫暖,“她隻要一說登記便會有很多人玩命地捐東西,互相攀比看誰捐比較多。”

  程墨蘇一怔,低眉掩笑,“你說得不錯。”就好像經常出入這種場合一般,她頓了頓,終是抬眸認真問道,“少弈,你常來交際嗎?”

  少弈搖著紅酒的手微微一頓,杯中的紅液倒映出他英挺的眉,“交際並不難。無論在什麽地方,人和人之間的交流無非兩種形式,一個是說別人愛聽的,另一個是聽自己想聽的。”他烏黑如漆的瞳眸回視著程墨蘇,程墨蘇竟讀出了一絲寂寥,“所以,不用常來便能知曉一二。”

  他最終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她慢慢揚起笑容,看著那滿是寒意的麵孔,她突然心裏升起了一絲調皮和倔強。她拉起少弈的手,眼角眉梢如盛開了的蓮,“舞會開始了,陪我跳一曲吧。”

  “我不會。”生硬而疏遠的拒絕。

  平日的程墨蘇哪裏嚐過拒絕的滋味,一聽少弈這句話內心的倔強更甚,她使出渾身最大的力氣拉扯起來,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你看我拉扯的動作這麽大,你再不起來可是會被注意到的哦。”少弈怔了片刻,看著那雙溫潤清亮的眸,有些無奈地站了起來。

  程墨蘇盈盈一笑,玫瑰色的唇綻開一條微微向上的線條。今日的她未穿旗袍而是著了一身洋裝,雪白的長裙微微騷鬧腳踝,飄逸的長發在直直垂在腰間。她笑得溫婉如玉,姱容修態,冠絕古今。少弈攬住她纖細的腰身,隨著耳邊的音樂,邁開嫻熟的步伐帶著她旋轉起來。

  “你不是跳得很好嘛。”程墨蘇低眉含笑,“剛才隻是因為不想和我跳才說自己不會的吧。”

  少弈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攬著腰身的手又緊了緊。程墨蘇明顯地感覺到這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上麵長滿了厚厚的繭,顯得格外粗礪。不知道他以前過著怎樣的生活,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她心中一慟,隨著他堅毅有力的步伐繼續躍動著,如精靈一般靈動柔美,那雙如玉般光滑的腳在大理石地麵上踏出一陣美妙的律音。她緩緩抬頭凝視著少弈,才發現少弈也在看著她,她麵上一紅卻沒有調開自己的目光。這時候她這才發現,透過麵具竟能記起他的容貌,能記起那挺直的鼻梁以及鼻梁下緘默的雙唇,也能記起冷冽的劍眉下那雙黑如點漆的深邃眼睛。

  窗外是一片煙火,正在綻放。她已經記不得從小到大她見過多少次煙火了,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覺得煙火釋放得恰到好處。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一曲終了,兩個人的手臂卻還交纏在一起。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少弈眸中的笑意慢慢消散,驟然間鬆開了她,剛才跳舞時包裹她的暖意也瞬間煙消雲散。他沒有再看此刻她紅若桃花的頰,隻遞給她一隻手,淡淡說道:“回席吧。”

  為什麽她總是猜不透少弈的想法,感覺他背負了太過沉重的東西,每次當她慢慢靠近,恍惚之間他卻不著痕跡地將她淡淡推開,與她漸行漸遠。

  她推開窗戶,明月仍然高掛,繁星依舊璀璨,寒風拂過她的麵龐,她不禁淡淡地清醒過來。這些景物沒有任何變化,而她明白,她的一切都在這個冬天改變了。

  冰冷和燥熱輪回交替,隻因為眸中烙印住了另一個人的模樣。剛開始時因為好奇所以一邊探索一邊接近,每次向前踏去就會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連成無形的線,出現在生活的每一個縫隙,思想的每一個角落。

  他呢,是不是也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