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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泠      更新:2020-04-14 07:07      字數:6113
  肖天淡淡一笑,說道:“我可不敢信金寨主。

  “去歲我在萬壑山穀和建寧寺被人追殺,差點就丟了性命,要不是我運氣好,金寨主這次也用不著派徐師兄過來了。

  肖天這番話說得意味深長,意思是,要是當時他死了,泰初寨那會兒怕是已經被金家寨給拿下了。

  “……徐大堅最怕肖天提這件事了。當初正是他把肖天的行蹤透露給了金寨主,肖天才會遭遇連番刺殺。

  莫非肖天早就猜到了是自己?!

  不會吧?

  若是肖天知道了,他去歲十月平安返回泰初寨後,不是應該要找自己算賬嗎?!當時為什麽反而要放任自己帶走了一批下屬,那不是平白削弱泰初寨的實力嗎?

  沒錯,肖天一定不知道的。

  徐大堅在心裏對自己說,否則,肖天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

  想著,徐大堅神色又自然一些,繼續勸道:“師弟,此一時彼一時。

  “彼時,金寨主當年也是受人挑撥,以為師弟對金家寨心懷不軌,現在金寨主已經將那挑撥之人斬殺。

  “以後,金家寨與泰初寨就如同兄弟,命運一體。若是師弟還有疑慮,金寨主說了,他願意立下字據,以示他的誠意。

  肖天慢慢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似有沉吟之色。

  須臾,他才慢吞吞地說道:“徐師兄,要是金寨主真有誠意,那就讓他自己親自來和我談。

  “就算你我兩家要合作,這得了晉州後,該如何分,總得說說清楚,也免得我白白忙活一場。

  “你說是不是?

  “……徐大堅瞳孔微縮,眼神閃爍不已。這個他可不敢隨便替金寨主答應。

  一陣風猛地刮來,吹得周圍的樹枝劈啪作響,沙塵滾滾而來。

  今日的風有些大,陽光十分燦爛,曬得人暖洋洋的。

  晉州如此,陰了好幾天的京城也是如此。

  端木緋正窩在屋子裏做繡活,繡好了最後一針後,她剪斷線頭,美滋滋地笑了。

  “這雙鞋做得可真漂亮!她自吹自擂道。

  一旁的碧蟬與綠蘿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說句實話,四姑娘這雙鞋確實做得漂亮,鞋尖繡的飛燕那是栩栩如生,仿佛要從鞋麵上飛出來似的,尖尖的鳥喙還銜了一朵大紅牡丹花。

  碧蟬笑眯眯地湊趣道:“四姑娘,大長公主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端木緋手上的這雙繡花鞋是特意為認親那日而做的。

  本來婚後認親時,女方要給男方的親眷做上不少自己繡的物件,比如鞋子、抹額、帕子等等的,但是端木緋不同,大婚後,她就是大盛的皇後了,除了安平以外,也沒人有這福氣收她親手做的繡品。

  就在這時,錦瑟挑簾進了次間,走到端木緋身前稟道:“四姑娘,戚先生和鍾先生求見。

  端木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隨即就明白了她們倆是為何而來。

  “把人領去真趣堂吧。端木緋吩咐道。

  “是,姑娘。錦瑟匆匆退下。

  端木緋略略地整了整衣裝,又在發髻間多加了一支碧玉梅花簪,就帶著碧蟬去內院最前麵的真趣堂見客。

  當端木緋抵達真趣堂時,戚氏與鍾鈺已經在裏邊坐下了,丫鬟也給她們上了茶,奉為上賓。

  雖然端木緋總愛翹課,加起來也總共沒去過蕙蘭苑多少次,但是她對戚氏還是十分敬重的,笑吟吟地彼此見了禮。

  戚氏笑道:“端木四姑娘,好些日子不見,你近日可好?

  碧蟬努力地憋著笑,總覺得戚先生言外之意是說姑娘又很久沒去女學了。

  端木緋可沒想那麽多,笑眯眯地說道:“多謝戚先生關心,您瞧,我還養得胖了一圈呢。

  戚氏被小丫頭逗笑,“我近來畫了好幾幅春景圖,姑娘哪日得空來蕙蘭苑,幫我點評幾句。

  說到話,端木緋眼睛一亮,“戚先生,我最近剛畫了一幅牡丹圖,先生可要一賞?

  戚氏本以為小丫頭最近忙著準備大婚的事,怕是沒功夫畫畫了,意外地揚了揚眉,頷首應下。

  也不用端木緋吩咐,錦瑟就很有眼色地退出了真趣堂,回湛清院去取畫。

  兩人說話的同時,鍾鈺時不時地看著戚氏,神情間有些急切。

  戚氏輕歎了一聲,立即進入了正題:“端木四姑娘,我與鍾鈺今日冒昧來訪,其實是想打聽一下付姑娘的事。

  戚氏的神情有些複雜。她也是沒旁人可以托了,才想到了端木緋。

  其實她們前幾天就知道付家全家都被拿下,還下了獄,也包括了付盈萱。

  當時,鍾鈺就急了。

  她心急如焚地到處亂打聽,隻打聽到付盈萱參與了楊家的謀逆案,連累了全家。

  但到底是什麽事,鍾鈺就不知道了。

  戚氏看鍾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趕緊阻止了她。

  公主府的牡丹宴後,楊家謀逆案在京城中掀起了一片軒然大波,付家、封家等好幾戶人家都被牽連到謀逆案中,弄得京中人心惶惶,局勢正亂著。

  付家牽扯到了謀逆案,那可是禍及九族的大罪,非同小可。

  戚氏與鍾鈺幾十年的交情了,生怕鍾鈺為了付盈萱這個徒弟把她自己都折進去,勸了她好幾回,可是鍾鈺就是放不下付盈萱。

  所以,戚氏就主動提出她來找端木緋問問情況。

  本來,戚氏是打算自己一個人來的,但是鍾鈺非要跟來,說她一個人等著也難心安。

  戚氏也是能夠理解鍾鈺的。

  鍾鈺一生寄情於琴,她心裏隻有琴和幾個徒弟,性子單純執著,就和曾經的戚氏一樣,曾經戚氏把章若菱視作親女疼寵有加,恨不得把所有的母愛都投諸在她身上。

  鍾鈺把付盈萱視若親女,現在付盈萱出了事,要讓鍾鈺不管不問,也不可能。

  這一點,端木緋也知道。

  “還請姑娘告知!鍾鈺一臉懇切地看著端木緋,目光灼灼。

  鍾鈺是真急了。

  她看著憔悴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大圈,從她眼窩處的青影可見,她這些天怕是都沒睡上一個好覺,一直在為付盈萱的事操心、奔走。

  “戚先生,鍾先生,楊旭堯意圖謀逆,罪無可恕,而付盈萱是從犯,罪證確鑿,付家是受其所累。端木緋就直說了。

  雖然她與鍾鈺處得不算好,鍾鈺看她總帶著幾分不以為然,不過,端木緋並不在意,她又不是金元寶,哪裏能讓人人都喜歡她。

  人與人能否處得好,要看緣分。

  但鍾鈺不是什麽壞人,所以,端木緋對她也是耐得下心來的。

  果然。對於端木緋的回答,戚氏並不意外。她也早猜到了付盈萱的事怕是無轉圜餘地了,今天跑這一趟說到底是為了讓鍾鈺死心。

  鍾鈺對付盈萱掏心掏肺,別無所求,可惜付盈萱不值得鍾鈺這般付出。

  “從犯?端木四姑娘,盈萱她到底做了什麽?鍾鈺瞳孔微縮,臉色白了三分。

  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會的。盈萱不會這麽做的,她是個好孩子。是不是哪裏弄錯了?她神色茫然,似是在自語著。

  在鍾鈺的心目中,付盈萱始終是當初那個才九歲的小姑娘,天真無邪,懷著對琴的滿腔熱情。

  彼時,小姑娘跪在自己跟前,對著自己恭敬地三跪九叩,一臉赤誠地對自己說:“先生,我會好好學琴的,就算不能青出於藍,也絕不會辱沒了先生!

  她在自己門下學琴時,也的確是如此做的。

  她是幾個徒弟中年齡最小,也是最出色、最勤奮的一個,至少得了自己七八分的造詣。她還年輕,等她到了自己這個年紀,更是前途無量。

  鍾鈺一直對付盈萱寄予了厚望。

  端木緋沒有再解釋,正色地問道:“鍾先生,你覺得付盈萱如何?

  鍾鈺不解地看著端木緋。

  端木緋與鍾鈺四目對視,黑白分明的眼睛恍如一麵清澈的鏡子般。

  她再問道:“鍾先生,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沒有發現付盈萱的不對勁嗎?

  “你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你與她最是親近,親如母女,付盈萱可以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你的,你早就察覺了,隻是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

  戚氏聽著心裏唏噓,端木緋其實說出了她心裏的話,因為她與鍾鈺是至交,有些話反而不好說。

  端木緋還在繼續說著:“你自以為了解付盈萱,也自以為能讓付盈萱走上你希望她走的路,可是,這是付盈萱的希望嗎?!

  “付盈萱早就變了!

  “……鍾鈺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子也微微顫抖了起來,眸子紛紛亂亂,一股苦澀的味道自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真相往往刺人。

  誠如端木緋所說,自從一年多前再次見到從靜心庵逃出來的付盈萱時,鍾鈺就覺得付盈萱有些變了,變得和從前在江南時不一樣了。

  她變得深沉了,變得世故了,變得不再那麽純粹……

  這些從她這幾個月做的那些曲子上,就能夠聽得出來。

  付盈萱已經變了,鍾鈺明明發現了,卻一直不願意承認。

  她覺得付盈萱在靜心庵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在那種艱難的環境下,心性也難免受到一些影響,可能是一時想岔了,性子才會變得偏激。她隻要多多引導,以這孩子的聰慧很快就會醒悟的,會變回曾經那個愛琴惜琴的付盈萱。

  鍾鈺曾經勸過付盈萱,勸她要心胸開闊,勸她別再對過去耿耿於懷,勸她別再把曲子賣給煙花之地。

  付盈萱嘴裏應歸應,卻是陽奉陰違。

  鍾鈺給了付盈萱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但是,付盈萱一次次地讓她失望了。

  鍾鈺心裏的苦澀濃得快要溢出來了。

  從元宵燈會起,付盈萱就一直早出晚歸,鍾鈺感覺不對,也問過她幾次,讓她有什麽難處要告訴自己,但每次付盈萱都隻是隨口敷衍自己,後來又不顧自己的反對進了清平署。

  之後,付盈萱一天天地對自己越來越不耐煩,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總是說她忙,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見人影,每次的借口都是清平署那邊忙。

  對於如今的付盈萱來說,她喜愛的不是琴,琴不過是她手上用來達成目的的一樣工具而已。

  鍾鈺幾十年醉心於琴,不通人情世故,卻也不至於連這點都感覺不出來。

  這段日子,鍾鈺一直在逃避。

  她心裏始終不願意去相信那個記憶中單純愛琴的小姑娘變得這麽多,變得這麽快,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此時此刻,端木緋卻是直接撕開了鍾鈺不想承認的那一麵,讓她不得不直麵這殘酷的真相。

  鍾鈺閉了閉眼,神情苦澀,眼神黯淡,顯得更憔悴了,不過是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她就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幾歲。

  她慘白的嘴唇微動,想說什麽,但終究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她還能說什麽呢?!

  旁邊的戚氏沉默地飲著茶。

  撕開傷口雖然痛,但也總比讓傷口在看不見的地方化膿得好。

  說得難聽點,以她和鍾鈺的年紀與閱曆,又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端木緋坦然又道:“鍾先生,接下來付家的案子會由三司會審。若是先生願意,到時候可以去堂上聽審。

  有的話旁人說再多也沒用,這是鍾鈺與付盈萱之間的事,不如讓鍾鈺自己去求證,自己去麵對。

  鍾鈺深吸了兩口氣,情緒很快就平穩了不少,眼眸也沉澱了下來,幽深而明亮。

  她優雅地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上首的端木緋行了禮:“端木四姑娘,多謝。

  端木緋避開了,又得體地還了對方半禮:“先生多禮了。

  她怎麽說也是女學的學生,鍾鈺就是她的先生,是長輩,端木緋又怎麽會受對方的禮。

  “……鍾鈺有些意外地看著端木緋,神情更複雜了。

  戚氏笑著打了個圓場,道:“阿鈺,你要是真有心謝端木四姑娘,還不如送她幾本稀罕的曲譜呢。

  端木緋也笑了,眉眼彎彎,點頭道:“知我者,戚先生也!

  兩人相視一笑,連原本拘謹的鍾鈺也因此放鬆了不少,忙不迭應下。

  端木緋與鍾鈺又都坐了了回去,這時,錦瑟捧著端木緋那幅牡丹圖回來了,關於付盈萱的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三人一起賞了畫,喝了茶,之後,戚氏與鍾鈺也沒久留,很識趣地主動告辭了。

  端木緋吩咐碧蟬替她送了送她們。

  當馬車緩緩地從沐國公府駛出時,靜默了好一會兒的鍾鈺突然對戚氏道:“若雲,你說得對。我不該一葉障目。

  她因為付盈萱,這些年,對端木緋一直懷有偏見,以致一葉障目了。

  戚氏微微一笑,神情溫和,輕輕地拍了拍鍾鈺的肩膀,“阿鈺,那丫頭看著小小的一個人,心胸與眼界便是我,也自愧不如。她一向豁達通透,也是把你視作先生,才會這麽說的。

  鍾鈺也明白這一點。不然,今天端木緋大可以隨口打發了她們,何必多此一舉還安排她去聽審。

  當放開曾經的成見,再換個角度去看端木緋,鍾鈺發現自己以前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她們的馬車在馬夫的吆喝聲中越駛越快,隻餘那紛亂的馬蹄聲回響在耳邊。

  車廂裏,陷入一片沉寂。

  鍾鈺纖長有力的手指攥著帕子,沉默了許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鍾鈺才徐徐道:“若雲,我真不想相信,盈萱變了這麽多。

  “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盈萱她醉心於琴,心無旁騖,經常與我一起彈琴、說琴、譜曲。

  “她會為了把一首曲子彈好,廢寢忘食,指頭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她會為了補好了一個殘曲,反複揣摩,四處求教,與我秉燭夜談。

  “……

  回憶起往事,鍾鈺的眸光閃爍,直到此刻,她還是不願意相信曾經那個付盈萱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戚氏歎了口氣,知道鍾鈺其實也不過是在宣泄心頭的鬱結而已,所以也沒勸她,隻是道:“等開堂時,你可以親眼去看看。

  鍾鈺沉默地點了下頭,端起了手邊的茶杯。

  她一定會去的,不親眼看看,她心裏總是有一絲僥幸,總是想著這一切會不會是一場誤會……又或者,盈萱她是不是被人騙了?

  兩人說話間,馬車往右拐去,鍾鈺手裏的茶杯也隨之微微晃了一下,杯中的茶葉蕩漾出些許漣漪來。

  鍾鈺盯著杯中澄澈的茶水,突然想到了什麽,感歎地說道:“這小丫頭怕是最近自己也煩著呢。

  就這樣,端木緋還願意費心招待她們,也是難得了。

  如戚氏所言,這丫頭確實心胸開闊,自己比她多活了這麽多年,反倒是著相了。

  “是啊。戚氏感慨地應了一聲,知道鍾鈺說的是關於邪祟的事。

  這幾天,京城的大街小巷裏,除了楊家謀逆案以外,最受人關注的話題大概就是端木緋到底是不是邪祟。

  尤其端木緋的身份是未來的皇後,也為這個話題平添了不少關注。

  盡管那天在京兆府的公堂上,京兆尹已經定了端木朝與小賀氏夫婦倆誣告,其後又有楊家謀逆案震動了整個京城,明明圍觀審訊的人都知道是楊家圖謀不軌,所以故意汙蔑未來的皇後。

  可即便如此,關於端木緋是邪祟妖孽的流言蜚語還是在民間傳開了,而且還愈演愈烈,越說越像那麽回事,把端木緋說成了妲己再世。

  就連平日裏不喜歡聽那些個閑言碎語、隻寄情琴棋書畫的戚氏和鍾鈺也都在外出時、或者學生、下人的口中聽說了不少。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這些個沒有真憑實據的閑言碎語那也是可以殺人的,而且,還殺人不見血。

  自古以來,此類的事數不勝數,尤其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要活得艱難些,女子的清譽不容有瑕。

  今日來沐國公府前,戚氏其實也有些擔心端木緋,怕小丫頭聽了這些難聽的流言心生鬱結,不過方才看端木緋氣色不錯,戚氏也略略鬆了口氣。她也不想給端木緋添堵,就沒主動提這個話題。

  鍾鈺心裏唏噓,沉聲又道:“若雲,前兩天我出門時,偶爾聽到了一些‘傳言’。

  她那趟出門本來是打聽付家與付盈萱的事,消息沒打聽到,倒是湊巧聽到了一些關於邪祟的傳言。

  “什麽傳言?戚氏疑惑地挑眉看著鍾鈺。

  “最近京城、冀州、豫州一帶很久沒有下雨了,去年雪也少。鍾鈺放下茶杯,蹙眉道,“我聽到有傳言說是因為端木四姑娘是邪祟附身,所以老天爺震怒,降罪大盛,才這麽久沒有下雨。

  “還有人振振有詞地說,就是新帝決定立後開始,再也沒有下過雨。這是老天爺在對新帝發出警示。

  “說,如若新帝再無視上天的警示,上天定會降下更大的災難,令得民不聊生!

  鍾鈺的聲音透著幾分凝重,幾分艱澀。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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