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梁新禾歇在家沒去上班。

  她好聲好氣與客戶老婆交流了一會，說以後她們兩個可以直接溝通，也不用拉三人群了。

  對方笑兩聲，語氣中似有一股得意：“我也和我老公說好了，他說以後裝修的事情我全程做主，都聽我的。”

  這樣最好！

  梁新禾倒是真心這麽想。她“聞弦歌知雅意”，主動說就聯係她一人好了——暗示可以刪了她老公的微信，最後客戶老婆心滿意足地掛掉了電話，而她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

  腦子裏閃過《讓子彈飛》的葛優扮演的師爺的話：

  “掙錢嘛，生意,不寒磣,Jpg”。

  三十是個有危機的數字嗎？

  今年的事情也太多了吧？前幾年的辛苦帶來的隱患也浮出了水麵，她的精神和心髒就如一塊常常透支過度耗損的電池，已經支撐不了外在了。

  需要休息，需要充電。

  至少今天就不工作了，她想好好看劇看看書。

  手機似乎偵察到了她的心思，不講情麵地震動了下。

  梁新禾捂臉哀嚎一聲，一掃屏幕彈開的是賀如意的微信：

  “梁小姐，不知道你這兩天有沒有空呢？想請你吃一頓飯。”

  她們加了微信後，賀如意偶爾會和她聊一聊，先是房子相關手續，等房子成交之後手續都走完了，聊得就是她兒子的事情。

  梁新禾覺得她人很好，溫暖親切，隻是有的時候也會有點過度了。

  她工作忙，時間安排得瑣碎而充實，賀如意有幾次邀請她出去玩都被她婉拒了。有時是真忙，有時是太累了。

  總是拒絕實在是不太禮貌，她看得出來賀如意是真心要與她結交的。

  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隻是這次是真的無法去的理由，不過她擔心對方覺得不太可信，她撥了語音電話。

  “哈哈本來是想告訴新禾好消息，我兒子校考成績出來了，考得挺好的，隻要他文化課不太拉後腿上西城美院應該沒問題了。”

  “天啊，聽起來好疼呀，那有沒有去醫院？需要我帶你去嗎？”

  真的很熱心，梁新禾揚唇笑，想起什麽：“不用不用，對了，寧小姐昨天還幫我忙了……”

  “啊？寧小姐？”賀如意的聲音驟然高了幾度，“你說的寧小姐，是我表妹嗎？”

  “……對，我剛好租到這邊來，與她是鄰居。”

  “什麽？哇！天啊！哈哈哈也太巧了吧！”聽著賀如意的情緒也瞬間高昂了起來，“你說說你說說，她怎麽幫你的忙了？”

  梁新禾愣了愣，有點不明所以，還是說了：“我腳趾不是傷到了嘛？我拿了快遞，她幫我拿了上來……”她還沒說完，就聽到如意發出響徹耳邊的笑聲：“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寧晞這麽熱心！居然主動說要幫你，太難得了吧！”

  梁新禾心想當時也沒別人，正常人見到自己行動不便的模樣也會伸手幫一把吧？

  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哈哈，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誇張了，”賀如意笑聲漸緩，“ 你得明白，寧晞是……很內向的，她從來不，哦，幾乎不主動交朋友的。”

  “呃……”其實她們也不算朋友吧？可賀如意根本沒給她插嘴的時機，興致勃勃地繼續說：“我早就覺得你們應該合得來，梁小姐，新禾，你沒事多去找找寧晞玩啊。”

  梁新禾真的有點哭笑不得了。

  這像家長擔心自家上幼兒園的孩子交不到朋友的口吻……這對姐妹真有意思。

  梁新禾有點想笑：“其實我們還不算，咳，我不知道她住那一層，咳，我是說，我知道她住在15樓，不知道她具體住在哪一間……”

  “哦，她住15C嘛。”

  梁新禾：“……”

  這樣貿然告訴一個陌生人自家妹妹的門牌號真的好嗎？

  “真的新禾，你沒事多去坐坐，我有預感你們真的能成為好朋友！”

  梁新禾撫了撫額，無奈地笑了。

  她實在是吃不消這過度的熱情，等收了線之後再度癱倒在沙發裏，然後趕緊把手機調至飛行模式，放得遠遠的。

  天皇老子來都不接電話了！

  她將雙腿挪至沙發裏，闔上眼睛，腦子逐漸清空，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還挺沉，一直睡到了下午，醒來的時候好一會感覺周身的血液都舒緩迷蒙地流淌著。

  她打了個嗬欠，再賴了一會，伸了懶腰才起來，拿過手機點外賣。

  點完外賣，她瞄到屏幕上有提示，點了下，未曉發微博了。

  她第一時間用“禾miao30”這個小號點了讚，抿嘴沉吟。

  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未曉這段時間的狀態好似不是太好？而且不止她一個人有這種感覺，評論區也挺多人在關心她的。

  猶豫了一會，以往她都是點讚而已，這次她終於打了評論。

  寧晞從早上一直到下午，都枯坐在電腦旁，到了後來，她整個人窩在電腦椅裏，盯著一字未寫的文檔發呆。

  她以為今天能寫點什麽，事實上，她還真的動筆列了幾百字的大綱，感覺得有點思路的時候，賀如意給她打電話了。

  無非還是那些她經常嘮叨的話，多出去走走，多交交朋友。隻不過這次她話語裏有了具體的人。

  “你怎麽不告訴我梁小姐現在是你的鄰居了？你說你們是不是很有緣分？多好的機會啊，她就住在20A……”

  寧晞聽著聽著覺得煩了，於是把她的電話給掛了。

  她自顧一個人坐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吃飯。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如意發給她一條微信，不是語音。

  “好啦好啦，知道你煩姐姐了，我不說了，記得吃飯哦。”

  寧晞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她摘了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接著拿起手機，呼出一口氣，打字：

  “像一塊石頭，順著坡滾下來似的，我到達了今天的日子。”（注1）

  發完之後，她終於起身。

  雙腿已經麻了。

  緩了一會兒，她走到沙發繼續窩了進去，也不餓，她躺了一會，居然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漆黑，她直起身來，遠遠的看到一點點微弱的光。

  好像是插座上的一點點亮。

  寧晞撐著額頭，全身渾身酸疼。她苦苦一笑，果然老了。

  她坐在黑暗中。

  覺得要起來找點東西吃，可她確實懶得動。

  總要動起來。

  動起來，寧晞，不能再這麽消沉下去了。

  每個人，包括她自己都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總是不行。

  她深深歎一聲。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像是一個真空的世界裏忽然有了空氣。

  是一條銀行扣費的短信 。

  寧晞無奈地笑了下，順手點進了她的微博，她通常不看自己的評論區，可此時此刻她需要一點外在的“刺激”。

  往下滑，有一條評論的權重很低，字體躍入她的眼簾：

  “多麽可悲呀，仿佛頭裏邊有個山崖，每天有泥土在坍塌。”（注2）

  寧晞的眸光微微閃了下。

  “禾miao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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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注2取自《石川啄木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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