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老早就黑了，高青陽吃完飯往回走的時候都有些看不見了，阿茶說送他回去，他沒讓：“就這幾步路，不用送了，早些燙個腳早些睡。”說完就朝院子下麵走去。

  天說黑，但是熟悉的路也曉得咋走，剛剛走到路口，他步子微微一頓，往邊上避了一下，一個人步履匆匆的從他邊上過去，連他這麽個大活人也沒發現。

  聽著那腳步聲是去了周正全家門上，也不曉得是周家哪一個。

  站在那瞅了瞅，他這才抬腳往回走。

  邊走心裏邊在那瞎琢磨，周家最近幾年還算是太平，要說大事，最大的事情就是周成林要倒黴了。他那軟硬兼施留下的知青媳婦背著他一直在跟家裏偷偷聯係，竟然找到了門路，不要他直接回去了。周成林跟人睡了幾年，結婚證也是領了的，愣是心大的連人家住哪裏的都沒記住，找人都不曉得去哪裏找。

  大概就是年前年後的事情了，要提醒周成林嗎？高青陽壓根就沒想過這個事情。無論是張梅音還是周成林，跟他都沒有啥交集，自己種的什麽瓜那就結什麽果好了。

  回去之後，家裏正在吃飯。

  一個鍋煉油，一個鍋燒腸肚，耽擱的晚了，心肺豬頭啥的都沒整。就簡單的白菜蘿卜，就著油鍋摻的水，煮了大半鍋然後撒餓麵疙瘩下去。

  高明遠問高青陽：“再吃一點？”

  高青陽在他邊上坐下來道：“飽了飽了。阿茶他們家燉的心肺和骨頭，烙了餅。”

  “阿茶煮的？”

  高青陽“嗯”了一聲。

  高明遠誇讚了一句：“小丫頭真的是越來越厲害了。”

  胡惠英看了高青陽一眼道：“這幾年確實大變樣了，到底一年一年大了，曉得啥了。勤快，懂事，學習還好。隊上這陣哪個說起來都要豎大拇指的。周家那邊，就出了個她，回回考試第一。其他幾個姑娘，周秀蘭姐妹倆不去念了周秀英和周秀梅也一般，周正興那跟周正全當時比也好不到哪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周成發媳婦哪天不罵天都不得黑。”

  高青陽道：“那我們高家這邊現在也不行啊，青禾今年五年級了，我那陣還聽她在說，說五年級畢業幺娘就不叫去上了。二婆他們家那兩個也是念著念著不願意去了。”

  胡惠英道：“所以說，你幺娘那個人腦殼有毛病。青峰不去念了，好歹年紀在那了，男娃兒家，念不下去回來下力氣掙工分也能行。青青子那是個混家子，好不容易青禾能念，成績還挺好，又不叫念了，都不曉得腦殼裏麵裝的啥。那茂茂不還小的很，這陣都開始攢錢以後供幺兒了？哪個不都是從自己肚子出來的，咋能區別對待呢？”

  半天，李秀蘭才跟高德發講：“你回頭找機會跟老二講一講，這不管男娃女娃，隻要能學好，願意學，那當大人的再難也得支持。娃兒是他婆娘生的不假，但是好歹那也是他的種，別一天到晚的吃了早飯等晌午，家裏啥心都不操。”

  “女娃家說起來長大了要給到人家家裏去但是有文化給啥人，莫文化又是啥人？那區別大的很了。自己的娃兒，當娘老子的還能擔心她過的太好了還是哪門個？”

  高德發嗯了一聲，再沒開腔。

  他一共四個娃兒，抗戰那會兒死了兩個，就剩下這麽兩個，現在也各有各家了。但是這有時候吧，不操心還真的是不行。

  老大高明遠從小就懂事，主意正，早早的跑去當兵，後來轉業回來在大隊謀了這麽個職務，也算沒在外麵白闖蕩。

  最不省心的就是高明成，從小就是個性子跳脫不操心的，聰明的很，卻愣是沒能上完高小。在生產隊當個會計，還是他豁出去老臉家家戶戶走動給爭取來的。

  這到了下一代教育上，還得他這個當老子的操心。這真的是哪天不咽氣就得操心到哪天。

  吃完飯，收拾好鍋碗，弄了洗腳水燙了腳，胡惠英跟李秀蘭倆早早得就去睡了。

  高青陽在那拿著棍子戳火玩，高明遠也沒走，問他：“學校咋樣？”

  高青陽道：“還行。”

  “能吃飽不？”

  高青陽點頭：“能吃飽，你們不要擔心我，我這麽大人了。”

  高德發本來也要進屋睡了，看著爺倆在這還要好好說說話得樣子，站起來又坐回去，也打算聽聽兒子和孫子都說些啥。

  高明遠問高青陽：“跟你們同學聊沒有？高中畢業都是個啥打算？”

  高青陽道：“我們一起的有三個，從初中到高中都是一個班還一個宿舍的。向學成說他高中畢業要留在縣裏進廠當工人。陳陽家裏早就安排好了，畢業可能要去鎮上。我，”

  高德發跟高明遠都看著他：“你咋打算的？”

  高青陽道：“我也是要留在城裏的。”這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好的，現在這種想法更堅定。這幾年隻有在縣城立足，他才有施展空間，為以後打一點基礎。

  “你心裏有數就好了，不小了，幹啥都要確定目標，勁往得當處使。不要再跟以前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高青陽心裏當然有數，他老太爺對他當初不上中專的事情還沒放下呢！

  要去高青紅那，不用周漢青開口阿茶也沒打算打空手。她從天冷就開始存肉，這會兒家裏熏幹的存貨可是不少了。

  她是打算要送給高青陽一點的，算是她給高青陽的禮物，畢竟別的她也沒啥好送的。

  她翻了翻，提了兩塊出來：“爺爺，拿這兩隻？”一隻兔子一隻野雞，算是比較肥的，但是熏幹了也沒多少了。

  周漢青看了看：“兔子不拿了吧，換一個。”

  “為啥？”

  周漢青道：“我上天聽你對門表婆說你青紅姐姐有喜了，有喜的人不能吃兔子肉，說是吃了以後生個娃兒會是三瓣嘴。”

  三瓣嘴，那不是兔子嘴嗎？阿茶想了下，有點難看。

  “那生了之後就可以了。”

  周漢青嗯了一聲，把高青陽拿來得副食和糖塊都給了她：“不要有了就狠勁吃，你那個牙已經換了，可不會再換第二回，糖吃多了蛀牙，以後早早的就是個豁牙巴，誰見了都嫌棄你。”

  家裏本來沒啥好東西，他也不可能花錢去給阿茶買零嘴，高青陽拿來的他也不會藏著掖著拘著不給娃兒。

  阿茶瞅了瞅：“好多呢！”得有一斤得樣子。

  她就拿了幾顆出來，然後都給了周漢青：“爺爺，你收著吧，晚上睡覺得時候含一顆在嘴裏，這樣你喉嚨是甜得。它舒服了可能就不咳嗽了。”

  周漢青聽在耳裏，心裏熨帖得不行，鼻子卻發酸。突然就懂事了，明明離懂事得年紀還很遠。欣慰得同時又覺得很難受。

  最後，阿茶拿了一隻熏幹的野雞，又將家裏的小兔兒子抓了一對，她打算送給高青紅喂。等小兔子長大了能吃肉的時候肚子裏的娃兒該出來了，也沒啥影響了。

  本來提著籃子的，但是想了想她又背了割草的筐子拿了鐮刀，萬一要到下午回來，沒啥事的時候不是還能在附近割點草啊啥的，一舉兩得的事情。

  周漢青還不曉得她，腦殼裏麵除了工分就是工分。

  剛剛走到院子邊上就聽見陳春芳在那咋呼：“老三你們去城裏啥時候回來的？去的時候也不曉得打個招呼，一走幾天，家裏的雞跟豬都長嘴要吃，餓的都要飛出來了。”

  阿茶朝門上看了一眼就跑了。

  陳春芳這個人實在是不好評價，早先分家的時候跟周成林鬧的那麽僵，後來因為周漢民的事情更是惡劣的不行了，這不曉得啥時候開始，又說上話了。

  阿茶去了對麵，高青陽也收拾好了。他就提了個籃子，籃子裏麵裝的是半斤紅糖跟二十個雞蛋，還有他從城裏帶回來的，給他姐姐帶回來的一塊布。看著阿茶背的那個大框子就覺得好笑：“出門玩還要割草？就不能給自己放一天假？”

  阿茶道：“浪費時間可恥啊！出門玩也不耽擱我幹點啥。也沒人規定我背個筐子必須得割一筐子草啊！”

  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高青紅跟李光生分出來，當年就修了新房。就在李家老房子後麵往上一點，靠近山邊上的地方，那裏有老大一塊地方弄了三件土坯瓦房。

  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那麽些人，分家的時候就分到了十五塊錢，兩個人暫時住的那間屋最後給了李家老二又折了十五塊錢。土坯是找人幫忙夯出來的，瓦是去綜合廠賒賬賒來的。

  除了堂屋還有兩間住房，再加上一間灶房，陸陸續續的整了半年才起來。

  高青紅進門幾個月之後就懷上了，修房就李光生一個人，李成耀帶著老大老二時不時的給搭手幹一下，不幹也不行，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

  何況那段時間高明遠隻要有時間都在那裏，吃住都在那，愣是看著把正房弄起來，門窗按上去，豬圈雞圈都整妥當這才罷了。

  山邊上就他們一家，雖然跟老房子就坎上坎下的近的很，但是沒連成一片真的清靜很多。

  門邊上地方也大，邊頭邊角的也算不上集體的土地，刨一刨，再加上分到的自留地，兩個人也有四五分自留地了，是真的寬敞的很。

  離下麵的水井遠了些，但是邊上就有一條從山裏麵下來的水溝，李光生自己刨了兩個坑，上麵一個吃水，下麵一個淘菜洗衣裳，方便的很。

  高青紅的肚子這陣已經五個多月了，不過一點也不見顯懷，害喜害的，又修房子，整個人比原先瘦了不少。眼睛越發的大了，不過看起來倒是很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