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珍珍問阿茶：“你上哪去啊？也是去割草嗎？我們能不能一起走啊？”

  阿茶搞不懂她為啥想跟自己一起走，不過還是點了點頭：“行啊，一起走吧！”

  一起走就不上山了，直接沿著河溝的麥田邊上往上麵堰頭那裏挪。這會兒不管是野菜還是野草都還沒開花，扯豬草不算費事，主要還是凍手。

  剛剛下了小路就碰見隊上的幾個知青，除了王燕其他都是頭年冬剛到的，在那拿著棒槌洗衣裳，手凍的通紅，嘰嘰喳喳的在那抱怨。

  幾個人說的起勁，冷不防看見兩個本隊的人，話音陡然刹車，戛然而止。

  隨即看著是兩個年齡不大的小女娃，又繼續說開了。

  阿茶隱約的聽見提到劉清雲，然後兩隻腳已經踩著石頭跳去了對麵，走遠了也就聽不清楚了。

  石珍珍問她：“阿茶，剛剛那也是這邊隊上的吧？我們該喊啥啊？為什麽不跟她們打招呼？”

  阿茶道：“那是隊上的知青，住知青點那邊，十天半月都不一定碰麵，不熟，打啥招呼？”還怪熱情懂禮，見誰都想打個招呼。

  石珍珍他們那邊山裏雖然比這邊更為偏僻，但是也有知青被分過去，也是極少打照麵。年紀小，稀裏糊塗的，也不曉得知青到底是個什麽，就知道是從遠處來的文化人。總之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剛剛阿茶還聽見幾個女知青在那議論劉清雲，轉眼就遇到本人了。

  說起劉清雲，阿茶真的是有段時間都沒見過她了，都快忘記隊上有這麽個人了。據說給胡東明生了個大胖小子，眼下這情形應該是出月子了。

  在胡家過的應該不錯，尤其是又生了兒子，整個人還是以前那樣，臉色還挺紅潤，看起來胡東明對她應該還不錯。

  見到阿茶就笑著朝她打招呼：“扯豬草啊！”

  阿茶愣了一下，任由嘴裏發出單音節：“嗯！”然後就錯開繼續朝前走了。

  前麵遠遠的看著，是高青峰他們兄妹幾個。

  過年前後隊上要養豬的社員家陸陸續續都填了槽，家裏喂了豬就沒法真正在家裏消停，人不吃也不能餓著豬。

  老遠就看見高青青在那招手：“阿茶，阿茶！”

  阿茶背著筐子走過去看著她筐子裏麵的草道：“都扯這麽多了，你們這是來的有多早啊？”

  “也剛剛來了一會兒。”高青青說完，目光就落在石珍珍身上：“你們倆咋一起了？”

  阿茶還沒來得及回答，石珍珍就咧嘴衝著高青青笑了，喊了一聲：“青青。”

  轉身又喊了高青禾和高青峰。

  “青禾姐姐，青峰哥哥”。

  一聲哥哥姐姐，把兄妹倆喊的一愣一愣的。

  阿茶也意外的看了石珍珍一眼，看不出來這人還怪有禮貌的，起碼比自己強多了。

  對的，比自己大的可不就得喊哥哥喊姐姐的，但是阿茶並沒有養成這個良好習慣，不管是高青峰還是高青陽，她都是扯著喉嚨指名道姓的喊。

  平時還不覺得有啥，畢竟他們都這麽熟了，這會兒跟石珍珍這一聲比起來，阿茶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太沒禮貌了。

  她瞅了瞅高青峰，試探的喊了一句：“青峰哥？”

  高青峰一下子跳出去老遠，用力的搓著自己的胳膊：“你大早上的吃錯啥了？犯的這啥毛病？正常點！”

  阿茶點頭哦餓一聲，好吧，自己沒毛病。

  高青青問她：“馬上快開學了，老師布置的作業你都寫完了沒？”

  阿茶啊了一聲，想了想：“不曉得寫完了沒有，我回去數數看。”她今年還是很自覺的餓，不上山的時候都會在家寫字，也沒去算一共寫了多少。

  放假的學生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學校老師每回領通知書的時候都要布置作業，說開學檢查。但是阿茶已經懂了，隻是說說而已，寫不寫全靠自己自覺，到開學寫了的老師會檢查，不寫的就是被說一頓，不疼不癢的。

  “你呢？你寫多少了？”

  高青青道：“寫了一多半，還有一些沒寫呢！”

  ‘那不礙事，今天才初二，還有十來天呢！’

  一邊的石珍珍問阿茶：“你們都要去學校上學嗎？”

  阿茶指了指高青峰：“不是都去，他就不去。”

  高青峰瞪了她一眼：“扯你的豬草。”

  阿茶在那嘻嘻笑。

  石珍珍蹲在一旁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不明白為啥這裏上學的都是女娃，男娃兒不是更重要嗎？為啥都不去上學呢？

  她原來那邊家裏那麽窮，隊上隻有一個老師，家裏的哥哥都要去上學識字的。

  但是這邊好像不一樣，周正全不去上學，高青峰也不去，去的都是女娃兒。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去。

  她是想去上學的，她年紀雖然小，但是也知道上過學的人跟沒上過學的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也到底還是年紀小，根本沒完全明白現在的處境，竟然萌生了要上學的念頭，回去就把這個事情跟石開山說了。

  “爹，我能不能去上學？”

  石開山愣了一下，隨即語氣不是太好的回答她：“上學，你一個女娃兒家上的哪門子學？”

  他也是識字的，自然曉得上學肯定是有好處的。但是現在不行，現在他們剛剛到周家，沒有說話的權力。家裏幾個娃兒，周正全這個老大都沒上學，周秀蘭也沒上學，他帶來的這個咋可能去上學。想都不要想。

  不過，看著石珍珍失望的眼神和耷拉著的腦袋，石開山覺得，自己還是要想想辦法的。至於能不能行他不曉得，總歸要試一試的。

  石珍珍因為阿茶她們萌生了要去上學的念頭，惹得難得平靜了幾天的周正全家再一次熱鬧起來。

  阿茶端著碗蹲在院子邊上開熱鬧，聽著陳春芳那高亢的罵聲在那咂舌。

  周漢青在門口喊她：“吃飯回來坐那好好吃，蹲在那幹啥？”

  阿茶指了指下麵：“又鬧起來了。”

  “曉得，我耳朵還沒聾。他們家吵架是個啥稀罕事情，你從小聽到大還不厭煩？”

  阿茶在那嘿嘿笑：“不厭煩，關鍵是平時也沒啥熱鬧看，再說——”

  再說啥還沒說出來，注意力就被下麵的動靜徹底的給吸引了過去，打起來了！

  石開山可不是周成貴，這是個暴脾氣。

  陳春芳不曉得的是，他第一個媳婦死就是跟他這個脾氣有關。

  兩口子吵架，動手沒個輕重，也不曉得人懷上了，愣是給整流產了，石珍珍她娘從那會兒身體就開始不好。一開始石開山還挺內疚，時間長了就又放任自己。生活本就苦，再遇到這麽一個不體貼的男人，石珍珍的娘終究是沒能熬多久。

  、陳春芳這是光看上人的長相，到底是看走眼了。

  石開山也沒想跟她動手，畢竟已經死過一個媳婦了，也知道自己這個脾氣該收斂一點了。但是陳春芳指著他鼻子罵，祖宗三代都給罵進去了，他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抬手一巴掌，把陳春芳的那些髒話都打回肚子裏麵去了。也就是這麽一下，接下來就是陳春芳狂風暴雨般的打罵，臉上給撓的見血。

  邊上的周成禮跟周成林都在那抄著手看熱鬧，沒有一個上前勸架的。

  兩個人鬧夠了才散。

  到了晚些的時候陳春芳這快一年時間第一次破天荒地的跟周正全說話：“還去不去上學？”石開山這個狗男人竟然想叫自己女子去上學，憑啥？她的娃兒都沒去上學，石珍珍憑啥去。

  周正全搖搖頭：“不去。”他都十四的人了，上個啥學，他就不是上學的料，就別浪費時間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幹，要上工賺工分，要照顧小白菜。在他看來，沒有啥事情是比這兩樣更重要的了。

  陳春芳壓著自己的火氣：“行行行，你不去上你不要後悔，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周正全不去那就叫周秀蘭去，左右都是她生的，不管哪一個都比便宜了外人強。

  周秀蘭去了，石珍珍自然也能去了。

  石珍珍得知自己可以去上學的時候開心不已，但是下一刻她看著她爹臉上那一道一道的傷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眼裏瞬間就蓄滿了淚水：“爹，你跟新娘打架了？因為上學的事情嗎？”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你小娃兒家管好自己，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上學要好好上，家裏的活也要好好幹。”

  他對不起他死去的媳婦，不能再對不起娃兒。

  上學，不管能上到哪，隻要能上都是好的。以後就算是嫁人也不會是個真眼瞎，讓人當瓜子一樣哄。

  新學期開學，阿茶意外的看見了周秀蘭和石珍珍一起出現在了學校裏。

  周秀蘭本來應該跟阿茶一級上二年級，但是耽擱了一年，隻能蹲在一年級，到夏天的時候參加升級考試，考上了之後入秋再上二年級。

  石珍珍跟她一起，因為是姐妹倆，又都是半途進來的，竟然被安排坐在一起。

  這會兒上學都鬆散的很，來來去去的，班上的學生上著上著說不來就不來了，阿茶她們二年級這學期又跟一年級合並在 一個教室裏，於是就越發的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