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是正兒八經的貧農家庭，兄弟五個，就兩個有媳婦，包括最小的張光耀到現在還有三兄弟都是光棍，住在一個大院子裏麵。

  過大年，張光耀也沒去瞎亂竄，在院子裏麵掄著斧頭劈柴火。

  張海濤人沒到聲音先到了，還沒到院子裏就在那吆喝：“我回來啦！”

  張光耀抬眼就看見了高青陽，微微愣了下。

  高青陽落落大方的淺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張幹事！”

  張光耀回過神笑了笑：“跟濤娃子處的不錯啊！”

  高青陽還沒來得及回答，張海濤就跟一股龍卷風似的從屋裏卷出來了。

  火急火燎的吆喝：“走了走了，高青陽我們走了。”

  張光耀看了他一眼：“同學到家了，咋不請人進去坐坐，人剛來你就要喊人走，這麽大個人了還人來瘋。”

  張海濤道：“回頭啥時候都能坐啊，今天大年，我們急著去買東西，買了人家回去要過年呢！”

  高青陽附和道：“對，開學就在公社，啥時候來都行，今天已經不早了。”他來也隻是為了打個照麵，並不是一定要進屋去坐坐的。

  張光耀倒是能抹得開麵子，好像從來沒有跟高明遠發生過啥衝突也沒使過啥絆子似的，很客氣的招呼高青陽：“那行，你們開學都在這邊，回頭來家裏玩。”

  高青陽也不在意，點了點頭：“肯定會來，少不得要來麻煩的。”

  肉聯廠到了臘月份的時候熱鬧的很，早上殺了豬送走之後都會留一點，邊上的人這個來割一刀，那個來割一刀。

  肉也分好幾種，膘厚的肥肉價格特別的高，像排骨豬腳豬頭這些東西就特別的便宜。那個豬腳一毛錢就可以買一對，阿茶對啃這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想要肥油，最好是一點瘦肉都沒有的那種。

  她缺的不是瘦肉，她缺油！

  然而到了這會兒，肉聯廠剩下的散賣的豬肉已經去了七七八八，想買好的是不能了。

  幾個人挑挑揀揀的盡量往肥了割，一人來了一點。

  陳陽嘀嘀咕咕的在那抱怨：“表叔，今天過大年呢，你們肉聯廠都不曉得多留點肉嗎？”

  肉聯廠劉主任沒好氣的剜了他一眼：“那你說看看要留多少？這些不都是肉？你也曉得今天大年了，我們廠裏的人不要過年？要買肥肉，那得早些來，錢掙夠了才往這邊跑，哪個還能專門留著等你？”

  說完又道：“除了手上割的，這邊這一堆下腳料還要不要？”

  陳陽道：“誰要你的下腳料，表叔我們又不是三歲娃兒，你可不要糊弄我們。”

  劉主任手抬了抬忍著沒給他兩下：“我一把年紀了糊弄你？要不是咱們熟，我連這個口都不會開。這邊這些東西要的人少，今天過大年，廠裏也要休息了。你們挑一點，隨便給點錢。我這呢，是一年到頭難得大方一回，你要是不要那就算了。反正我們肉聯廠就是缺錢也不缺你那幾毛錢。”

  他這個人文化不高，因為時局，從小愛學習也隻念了個高小。摸爬滾打的這麽多年混到現在當真不容易。

  他喜歡文化人，喜歡有上進心有拚搏勁的人。幾個娃兒在集市上賣對聯他也曉得，他上一集還去看了，都是伶俐能吃的苦的好苗子。這個叫高青陽的小子，那一手毛筆字寫的真的了不得，這個年紀就能寫那麽好，不曉得花了多少功夫勤學苦練才有的。

  這些下腳料本來就值不了啥錢，平時剩一點都是他們內部消化，今天他看見這幾個娃兒心裏高興。收錢那不過是個意思。

  陳陽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開口：“謝謝表叔，謝謝表叔。表叔你太攢勁了太夠意思了。”

  高青陽跟阿茶也跟著道謝。

  阿茶悄悄的扯了扯高青陽的袖子：“我沒錢了。”

  這麽好的機會從麵前溜走，想想都覺得好難過。

  高青陽拍了拍她：“沒事，我有，你去選。”

  阿茶咧嘴笑，露出剛剛換好的小虎牙。

  “就兩毛錢就好了。”多了她不曉得爺爺手上有沒有，能不能給人還上。是她貪心了，剛剛該聽話隻買一斤肥肉就好了，這樣還能剩點錢。

  高青陽道：“沒事，去挑吧！”

  阿茶要了幾塊帶肉的骨頭，還要了一副心肺。

  她爺爺喜歡喝心肺湯。

  高青陽跟她一樣，不過撿的稍微多一點。

  他們家今年殺豬了，豬肉還是不缺的，但是難得遇到的機會，自然是要好好珍惜了。

  劉主任說到做到，一個人收了兩毛錢，心肺豬肝那些內髒就直接送他們了。

  心肺也就心還能有點嚼頭，算是瘦肉，那個肺難收拾，吃起來跟咬棉花一樣沒啥意思。

  高青陽跟他再三道謝，然後才一起離開。

  出了肉聯廠，張海濤就一蹦三尺高：“賺了賺了，賺翻了。”說完，蹦躂過去勾住陳陽的肩膀道：“他對你這麽客氣，你們是不是親戚啊？”

  陳陽道：“親戚算不上，就是熟悉。他跟我爺爺我爹認識，經常老表來老表去的，我自小都是被他拔蘿卜給拔大的。拔的人臉疼死，小時候看見他就往門背後麵躲。”

  高青陽看了他一眼。

  陳家一家子在九江公社這一代算是不得了的人家了。

  陳陽的大爺爺是參加過抗戰拿過一等功的人，後來在抗美援朝的時候犧牲。他爺爺也是軍人，後來轉業到鎮上當基建站站長。

  他爹在鎮上工作，二大是九江公社革委會主任，三大早幾年去援疆一直沒回來。

  這樣的人家，走到哪裏都會被人高看一眼的。

  陳陽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隻要不幹啥違法亂紀的事情，不犯啥原則性的錯誤，那這輩子定然是前途坦蕩。

  也就是他上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見識不夠，念書念傻了，才覺得陳陽一天到晚在學校混日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學生，跟自己涇渭分明。

  回想起來那會兒，隻覺得可笑。

  “高青陽！”

  思緒被陳陽的聲音打斷：“你在想啥啊？想那麽出神，喊了你幾聲都沒反應。”

  高青陽問道：“你喊我幹啥？”

  “你明天在家幹啥？”

  “大年初一能幹啥？在家曬太陽。”

  陳陽道：“鎮上那邊成立了個文化站，今年搞演出呢。說是要到公社來，你們要不要來看看？”

  他要不提高青陽都忘了這邊過年的時候還有這麽個名堂。這會兒各個鎮上陸陸續續都興起了文化站，性質跟部隊那邊文工團有點相似。主要就是弄一些節目給各地搞生產的同胞們以精神慰問。過年的時候更是要走街串巷四處表演節目，這會兒沒有啥熱鬧，算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之一。

  他問阿茶：“明天來嗎？”

  阿茶壓根都沒聽明白他們說的啥意思：“來幹啥呀？”

  高青陽跟她解釋：“來看社火，很熱鬧，有踩高蹺的，有扭秧歌的，敲鑼打鼓的。”

  陳陽聽了這話抬臉疑惑的看著他：“你以前看過？”

  高青陽道：“聽老一輩說過，看到是沒有看過。”

  阿茶道：“那回去我問一下我爺爺，他讓我來的話我就來。”她也是個愛湊熱鬧的，想來，但是大年初一跑這麽遠，總要跟大人說上一聲爭取同意才行。

  高青陽點頭：“能行啊，你要來的話，我就跟你一起。”

  張海濤在那嚷嚷：“高青陽你啥意思啊，一個人找不到路還是咋的，她要是不來你就不來了？”

  高青陽看了他一眼：“在說吧，真的有社火的，說不定來的還不止我們倆，如果來的話吃過早飯就來了，肯定會碰見你們的。碰不見的話，那肯定就沒來。”

  “你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麽區別？”

  高青陽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走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少來，別整這文鄒鄒的，一套一套的，趕緊回去吧，不早了。”

  高青陽點頭：“行，我們先走了，我還得去供銷社買點東西。”

  阿茶也跟著他朝陳陽和張海濤兩人揮揮小爪子，幾個人在路口分道揚鑣。

  阿茶問高青陽：“你要去供銷社買啥呀？”

  高青陽道：“去了你就知道了。”他供銷社沒買別的，就一對大紅色帶著金邊的紗巾頭繩。

  出了供銷社大門就喊了阿茶：“這是新年禮物，該明天給你的，提前給你，祝我們阿茶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開開心心！”

  阿茶愣了一下，高青陽又送自己東西了，自己欠的人情好像越來越多了。

  不要！

  但是想要，這個頭繩好看啊！

  躊躇間，高青陽已經順手給她綁在了頭上，一左一右，還挽了一對蝴蝶結。微風一吹，輕紗舞動，阿茶看不見，但是高青陽能看見，這頭繩跟阿茶，很相配。

  阿茶道：“我沒禮物給你！”

  高青陽道：“我比你大，不需要你給禮物啊！”

  “那我也祝你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順順利利！”

  阿茶一路上伸手摸了好多回綁在頭上的新頭繩，心裏美滋滋的。提著口袋到家，剛剛上院子就開始吆喝：“爺爺，我回來啦！”

  周漢青從屋裏出來：“你這個小喇叭，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

  阿茶嘿嘿笑，把提著的口袋給他：“爺爺，我跟你說，我今天運氣特別的好。你看，我割了一大塊肥肉，還弄了這些。”說完，把在肉聯廠的事情叭叭叭的跟周漢青說了一遍。

  末了才道：“那啥，我還欠了高青陽兩毛錢。爺爺，咱們家還有兩毛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