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愣了一下，這是周正全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喊她的名字。以前，周正全看見她不是“掃把星”就是“小賠錢貨，”嘴裏蹦出來的詞跟陳春芳一模一樣，讓人討厭到了極點。

  她從來不跟這些人玩，可時不時的碰上了也會被戲耍針對。她曾經是那麽的討厭這個人，心裏記了一筆又一筆。

  她看了周正全一眼，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提起了小白菜：“你烤火也不把她放下來嗎？她的棉褲是不是尿濕了？”

  周正全抿了抿嘴，解開身上的布帶子。

  從小白菜出生他就把人背在身上，十個月了，感覺這已經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走哪都背著，好些時候都記不起來身上背著一個人。

  果然是尿了，大冬天的整個屁股都被泡的通紅。

  阿茶看著，心裏那口本就散的差不多的氣這會兒是徹底的散了。

  開口道：“以前不想，那會兒小，不懂個啥，能有口吃的就行了。後來經常被你們罵被你們笑話，罵著罵著就懂一點了，人家都有爹娘我沒有。我就跑回來問我爺爺，我爺爺說我也有爹娘，隻不過離的遠，所以我看不到，等我長大了就能看到了。”

  “可我還沒長大我就曉得了，我爹不在了，我娘不要我走了，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沒有爹娘就隻有爺爺。”

  阿茶吸了吸鼻子：“可那又怎麽樣，他們不要我我也不想要他們，我有爺爺就行了。就算是他們現在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我也不會認他們，我不稀罕。沒有他們，我也不會餓死，我也會長大，我也會好好照顧爺爺。”

  周正全抱著小白菜低著頭，半響才憋出來幾個字：“對不起！”

  他從小到大就是個皮實的，竄天入地的不消停，不是個省心的。挨打的時候叫的歡跑的快，打死不認輸，打過就忘。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的跟人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阿茶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周漢青就從外麵進來，手裏拿了兩雙一點點大的鞋子。那還是阿茶好小的時候穿的，小的那會兒不廢鞋，還是完好的，穿不了了他就洗好曬幹了一直收著。

  這會兒拿出來是要給小白菜穿的。

  周正全沒拒絕，小白菜的東西太少了。

  他娘懷上的那段時間也準備了點，都是周秀蘭小時候穿的用的，後來他爹一死，就亂套了，啥都不管了。

  也還好那會兒準備了點衣裳和尿布，不然他一個半大的娃兒真的不知道該咋弄。

  周漢青在他邊上坐下來：“這麽冷的天，天又不好，你背著娃兒在外麵跑啥？”

  周正全不吭聲他也不在意，在邊上坐下來道：“十四雖說起來也不小了，也是該扛事的了，不管咋樣都餓不到能把日子過下去了。大人的事情你這個年紀還小管不了，但是你能管你自己。上回我都給你說了，這過日子最重要的是過，往前過才行。你年紀小路還長，就算是種地心裏也要有成算才是，不能光看著眼前，在原地打轉轉。”

  周正全抬眼看了他一眼，問道：“幺爺，你說我要咋樣才能帶著小白菜分出去？”

  周漢青沒想到都這麽久了他還在惦念著這個事情。

  “你腦殼裏麵在想啥？為啥要分出去？那是你的家，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娃，就是一塊爛瓦，一根爛草，那也是你爺爺和你爹留下來的，那都是你的。”

  周正全吸溜了一下鼻子：“可是馬上我娘就要跟別人了，我不想把他喊著爹，也不想看見他，更不想讓他住進來。那是我爺爺跟我爹留下的地方，憑啥讓別人住進來？”

  周漢青問他：“那你有啥好辦法不？”

  周正全搖了搖頭。

  “那不就得了！你沒有辦法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事情，那就隻能受著。我說話你要記著，你的這輩子才剛剛開始，路還長的很，隻要你自己的腳跟站穩了，是你的誰也拿不走。”

  “至於你娘，那是你的長輩，就現在來說你還管不了她。她有她自己的一輩子，有她的路要走，也有她的打算。不管她做的對也好不對也好，你們兄妹幾個你是老大，你是唯一的男娃，你就是她的依靠，也是你妹妹的依靠。”

  “分戶這個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了，我那會兒是故意嚇唬你娘的，這些事情說起來嘴巴一張就出來了，但實際根本沒有啥可能。別說你現在還小還沒成年，就算是成年了，家裏就你一個男娃，分戶意義也不大，你娘以後還得靠你。她就是再不好，你是她生的，她把你養這麽大也沒虧待你，不能因為一時，以前那些都給抹了。”

  “以後家裏就算多兩口子人，日子也是跟以前一樣的，該咋過咋過。小小年紀心思不要太重，不要把啥都往心裏麵裝。”

  周正全抿了抿嘴不吭聲，不管別人咋說，他還是接受不了家裏多出來兩個陌生的人。

  周漢青把該說的說了，也不管他聽不聽得進去。再有測量隱之心，那畢竟也不是自己的親孫子，自己對他也沒有啥義務。

  喊了阿茶道：“不寫了，咱們吃飯。”

  一喊周正全就站起來，把才剛剛考熱的小白菜往潮濕的尿被子裏麵裹。

  周漢青喊他：“都沒烤**裹起來幹啥？先別回去，在這把飯吃了。”

  周正全搖了搖頭：“不了，我回去吃。”

  他聞見阿茶家煮肉了，那香味影響的他腸子都在蠢蠢欲動。但是他不能在人家這裏吃飯，他對阿茶從來都都沒什麽好臉，對周漢青這個幺爺也沒尊敬過。這會兒人家能喊他到家裏來烤個火暖和一下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他還沒臉厚無恥到那種程度，烤完火還在人家這裏蹭飯。

  他得回家去吃，家是他的，家裏的東西都是他的，他不吃留給誰呢？隻能便宜了別人。

  他不願意留下周漢青也不強求。

  背著小白菜去了外麵，寒風迎麵而來，冷的他不由自主的一連哆嗦了好幾下。

  到家，自家的灶房也是熱的，火坑裏的火燃的也旺的很，周秀蘭跟陳春芳都在。

  陳春芳在那納鞋底子，大概是好事將近的緣故，整個人沒有了周成貴剛剛死了之後的癲狂，帶著周正全幾乎都記不起來的柔和。

  甚至還喊了他一聲：“回來了？這天寒地凍的你跑啥跑？”

  周正全鼻子一酸，正想應聲，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鞋子上，目光瞬間又冷起來。那是一隻男人穿的鞋底子，因為他們家現在沒有誰的腳是那麽大的。

  把小白菜解下來，將濕了的小抱背搭在椅子背上對著火烤，那濕熱的尿騷味一下子就散開了。

  周秀蘭伸手捏住鼻子：“哥，你幹啥呢，熏死了！”

  周正全抱著小白菜看了她一眼：“嫌難聞滾出去！”

  周秀蘭愣了一下，一臉厭惡的看著他懷裏的小白菜：“哥，你咋變這樣了？她是你妹我就不是你妹了？”

  周正全並不理會她，手搭在小白菜的小短腿上摸了摸，秋褲濕噠噠的。

  最近天都不太好，昨天尿濕的洗了這會兒還沒幹，身上又濕了，就隻能拖著。

  烤暖和了也就稍微舒服點了，小白菜捏著小拳頭看看這個，咧嘴在那笑。

  陳春芳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愣了一瞬，隨即又挪開目光，埋頭繼續幹自己的活。

  等周正全走了，阿茶把本子和筆收起來，咕嘰咕嘰咽著口水掀開鍋蓋往碗裏盛飯。

  鍋裏燉著風幹的兔子和雀雀肉，裏麵放了之前曬幹的竹筍，還有夏天她曬的野菌子，鍋邊上貼了一圈死麵餅子。這會兒不隻是肉和菜有味了，就連餅子也被鍋裏的肉湯熏上了香味兒。

  刨了兩口飯進肚子，阿茶才問周漢青：“爺爺，周正全他在幹啥呀？昨天傍晚回來的時候我就聽見他家門上吵吵嚷嚷的。”

  周漢青道：“他娘給他找了個後爹，二十六就要過來了，還會給他帶個妹妹過來，他的心裏別扭著呢！”

  昨天鬧的事情周漢青沒跟她講，那些事情都跟他們沒有關係，講不講都無所謂。

  阿茶哦了一聲，半天才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周正全又要有爹了呀，怪不得那會兒他問這問那看著奇奇怪怪的。

  周漢青看了她一眼，又往外瞅了瞅：“我看這天可不是太好，二十六也不知道能不能晴起來，你還要去給青陽幫忙？”

  阿茶道：“如果晴起來我就不去了，我要上山。如果還下著的話我就去，反正我在家裏也沒啥事。”

  下雨什麽的最煩人了，出門就是一身的水，腳上的棉鞋也特別的容易濕，所以就隻能在家裏蹲著。

  阿茶最不耐煩一直窩在家裏了，呆在家裏哪都不去簡直太難受了。

  這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天，到第二天都沒能晴，阿茶就在沒法乖乖的蹲在家裏寫字了，跑去了對麵找高青陽。

  高青陽家今天一如既往地熱鬧，除了高明遠還在大隊那邊忙，其他的人都在，家裏還多了一個人，高青紅的對象李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