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才道：“我們隊上思想政治工作一直都抓得很緊，就是不知道上麵有什麽緊要的指示，要在這個時候來傳達。畢竟這天都還沒亮，半夜三更的睡迷糊了，任誰也反應不過來不是。”

  他是真的有些壓不住自己的火氣想當場跟這些人翻臉。但是壓不住也得壓，閻王好使，小鬼難纏，這段時間這些人猖狂的不得了，公社那邊武裝部都不管，自己一個大隊書記能翻起什麽浪花來？

  這些狗崽子簡直毫無人性，隻要揪住你一點不對，他就能把你往死裏整，說不忌憚那是不可能的。

  對方接了煙，笑了笑沒回答他的話。

  高明遠又問了一遍：“是不是上麵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指示下來了？”

  “沒有。”

  高明遠點了點頭：“我還當我這個大隊書記是光幹飯不起作用的了，公社現在有指示都不經過我換人來傳達了。既然沒有，那這半夜三更的把人弄起來是個什麽情況？之前說了，叫他們在家裏好好的反思，等待上麵的安排。既然這會還沒有別的指示，那就應該讓人繼續反省，半夜三更把人弄起來是幾個意思？”

  話說的有點不客氣，對方也有點不高興：“高書記，你是個聰明，有些話不用我們說的太明白吧？”

  “他們這思想覺悟有問題，就得在寒風中讓他們好好清醒一下，讓他們在惡劣的環境中好好的反思。免得有的人睡在被窩裏睡得太暖和太安逸了，腦殼都糊塗了，這反思怕是也難以反思好了。”

  高明遠覺得他們腦殼有問題，到底誰有問題，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天耀武揚威的，見人都想騎人頭上，簡直可惡至極。

  嗤笑一聲：“你真是抬舉我了，我這個人一點都不聰明，做啥事情向來都是一板一眼的。上麵讓我咋搞我就咋搞。至於別人，我不管他是哪個，我也不管他在別人的地方是個啥情況，在臨江大隊這地方，我高明遠說了算！是龍是蟲都得好好得給我盤著爬著。這上麵沒有別的指示下達，那之前是咋指示的我就咋來！我身為臨江大隊的大隊書記，我得對我手底下的社員負責，隻要他們還在大隊呆一天，那麽我就得負責一天！”

  說完，喊了李光輝他老子一聲：“還愣著幹啥？給人解綁，把人弄回去！這幾個人到時候都是要下放到下麵去的，名字都報上去了，到跟前要是有個好歹，你們哪個來負責？”

  張光耀臉色難看得不像話，恨恨得掃了一圈，目光最後還是落在高明遠身上，皮笑肉不笑得開口：“高書記，你這是不給我張某人麵子啊！”

  高明遠轉臉看他：“倒是很想給各位麵子，但是各位不通知我，半夜三更的到我們隊上來鬧出這麽大動靜，又何曾給我高明遠麵子了？”

  “高明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就算是個大隊書記也不能阻撓我們工作，你這是思想覺悟有問題！”

  “思想覺悟有沒有問題我一個大隊書記還輪不到你們說了算！我這會兒就去公社，去那邊找李書記和鄧部長，讓他們看看我高明遠的思想覺悟到底夠是不夠，他們說不夠那才是真的不夠！”既然已經杠上了，再客氣也起不了啥作用了。

  說完，看了一眼，喊李光輝他老子：“還不把人弄開弄回去，是想凍死人出人命吧？我說話現在都不起作用了還是哪門個情況？”

  吼了一嗓子，邊上幾個人如夢初醒，這才顫顫巍巍的到跟前給人鬆綁，推推嚷嚷的把人弄回去。

  高明遠從邊上扯了個火把在手上，看了張光富一眼：“走吧！咱們去公社，等到公社這天也該亮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看看我高明遠是不是思想覺悟有問題。這一點事情就上綱上線的扯到思想覺悟上麵，那必須得掰扯清楚。”

  “我好歹也是隊上的幹部，這啥有問題，作風和思想覺悟不能有問題。工作再難我都能展開能執行能完成，但是這個皮我不願意背！”

  這些人他雖然心有忌憚，但是到一定的程度他還是不怕的，大隊書記大小也是個官。再說，他的家庭成分本來就沒有問題。雖然說家裏沒人去參軍啥的，但是早先抗戰的時候也是出人出力過的的，細說起來，也不是沒有人脈關係。

  眼下這個風頭太亂，他其實也不願意去做那個出頭鳥。但是今天晚上這個事情真的氣到他了。

  家庭成分不好的，早先都整治過了，也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了。像王蘭芝和李明奎他們這些，算是隊上為數不多的文化人，老師啊！不管上沒上過學的，都曉得老師是知識分子，是教書育人傳道授業的人，是要被2尊敬的人。可是現在呢？

  心頭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悲涼。

  他也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他沒辦法站出來為這些人做點啥，但是想他盡可能的讓新的指示到來之前叫他們幾個體麵一些，過的像個人。

  這個事情啊，必須快刀斬亂麻去公社要一個說法，啥事情挑破挑明了就不怕有人使手段在背後地裏搞自己。

  高青陽聽著他的聲音，想了想到底不放心，還是跟在他身後一路去了公社那邊。

  高明遠不是一個人，李家坎的生產隊長，還有李光生都跟著他一起的。

  還有張光富他們十來個人，一路上除了一開始張光耀哼哼幾聲再沒人說話，除了寒風吹得兩旁的枯葉簌簌作響，就是不知道哪裏的野狗時不時的叫喚幾聲。

  高青陽這會兒也不必躲了，畢竟這麽多人，黑咕隆咚的誰也不知道誰，混在隊伍裏也沒人發現的了。

  九江公社的院子大門這會都還關著，好在裏麵有值班的。

  高明遠心情差到極點，也沒打算在外麵等，直接去了武裝部值班的地方，砰砰砰的把門給敲響了。

  等值班的起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順便把公社這邊的領導給喊過來天已經大亮了。高青陽混在小兵群裏頭，耷拉著腦袋，盡可能的讓人不要注意到他，然後聽著他爹當著武裝部鄧部長的麵，還有公社黨委書記李書記的麵兒跟那群人掰扯。

  公社這邊的人就是和稀泥。

  高明遠氣憤的拍桌子瞪眼，最終把臨江大隊這個事情給壓下來。

  就一句話，公社這邊還管不管？不管的話他就往上級去找，他高明遠長了兩條腿就是走路的，能走多遠走多遠。

  臨江大隊的社員所有的工作要聽他這個大隊書記來安排吧？誰都能來踩一腳？那他的工作怎麽展開？關於隊上特殊社員的安排工作，到底要聽哪一個的指示？是由公社這邊一級一級的傳達的，還是就由整天走街串巷的小兵安排？今天安排社員，明天就能安排他高明遠 ，後天是不是連公社這邊的人全部都給安排了？

  高青陽貓在人後麵忍不住咂舌，他爹平時看著好說話的很，這剛起來也挺厲害的。

  兩個手抄在袖子感覺有點不妙，大概是因為沒睡好的緣故，頭暈沉沉的，鼻子還有點發癢，憋了半天，到底沒有忍住，阿秋的打了個噴嚏。

  整個辦公室裏都是高明遠那帶著慍怒的義正言辭的聲音，突然來了這麽一聲壓抑的噴嚏聲，高明遠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臉往門口看，想知道是哪個狗日的在他說的正起勁的時候打斷了他的話，結果這麽一看，哪怕高青陽猛然轉身沒讓他看見臉，高明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自家的崽。

  小兔崽子，啥時候跟來的？一想到有可能是半夜自己起來的時候就偷偷摸摸跟來了，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昨天晚上那個風大的，凍著他一路都打哆嗦，這會身上都還是木的，一點溫度都沒有。這不省心的小崽子，這是忘了自己身體是個啥樣的了吧？

  他這麽一停，鄧部長總算是找到了插話的機會。高明遠這個大隊書記這個嘴巴能嚼的，說話跟放炮仗一樣，劈裏啪啦都不帶喘氣的，想插話都插不進去。這氣勢洶洶的，搞得好像他才是部長，自己是他手底下的小兵。好家夥，想要吃人還是咋的？感覺這個事情要整不好，他能把武裝部給拆了。

  趁著他們重新續上話，高青陽不敢再久留，拔腿就往大院子外麵跑，反正啥情況他也整清楚了，他老漢這樣也吃不了啥虧，他得趕緊回去了。

  別人他管不了了，先管好自己要緊。

  刮了一夜的寒風，早上這會兒就已經徹底的變了天，早該大亮的時候還暗沉沉的，隨著風簌簌作響的聲音，有雪花一片一片地飄了下來。

  這會兒，大路兩邊的人家才陸陸續續的起床開門，房頂上也陸陸續續的升起了炊煙。

  走路哈出來一縷一縷的白煙，高青陽慢跑一路，身上其實並不冷，熱騰騰的感覺還出汗了。但是鼻子依舊堵得厲害，他琢磨著這回要完。

  路上凍的硬邦邦，路麵被風吹了一夜，幹的發白，有土塵在雜草枯葉的掩蓋下悄悄的飄起來隨即又落下。

  到家，家裏的飯都快好了，看著他從外麵進去，李秀蘭喊他：“青陽，你這大早上上哪去了？”

  “我去外麵跑步啊！”

  胡惠英攪著鍋，手不停嘴也不閑著：“天寒地凍的你跑啥步？在家裏打拳還擱不下你了？你看你那鼻子紅的，趕緊來烤，想倒黴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