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高明遠突然想起來：“對了，二嬸說的，李家是啥時候上門來？”

  “你這啥記性？臘月十六。”

  高明遠點了點頭：“能行，剛好豬也殺了，招待一下人家還挺方便。”

  胡惠英沒好氣的翻白眼，日子都定下來了，還能行不能行的，這個時間難道還能改？

  高青紅坐在邊上聽著兩個人從殺豬扯到自己的事情就有些不自在：“不是，人家上門來看一頭，我們還要待客？”

  胡惠英看著她笑：“這可不是上門來看一頭，這是上門來就把這個事定下。我跟你爹都打聽了一個冬天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該帶的話也都帶的差不多了。定下了，你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處一處，等到年齡的時候證領了，你就能過去了。”

  高青紅聞言微微垂眸，頭都快鑽碗裏去了。

  要嫁人了。

  姑娘家都會有這麽一遭。

  一想到以後，內心就無比的複雜。哪怕還有一年多，可是心裏也很難受。

  要跟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個不熟悉的家裏了。

  即便有憧憬，但是也隻是那麽一點點。

  高青陽跟胡惠英講：“娘，他們都沒分家呢，一大家都住一起，好多人。”

  人多了事情就多，他姐姐嫁過去之後人生地不熟的，不管是兩個人的口糧還是錢票都拽在李家老太太手裏。他姐姐是新媳婦上門，年紀小，臉皮薄，性子軟，說不上話，肯定吃虧。

  胡惠英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我還能想不到？已經提前說過，你姐姐過去就要分家。”

  她還能讓自己姑娘吃虧了？

  李家應承了的，她不怕到時候人進門對方不認賬。之所以要過門再分家，那是他們退了一步，好歹新媳婦進李家門，多少相處幾天。

  這就在本大隊，眼皮子下麵照看著呢！

  高青陽想了想：“娘，後天殺豬的話，我想喊阿茶過來家裏吃泡湯。”這個話題跳躍的還真不近，前一句還在給他姐姐操心，後一句就跑到對門去了。

  胡惠英抬眼看了高明遠一眼。

  高明遠倒是爽快的很：“想喊就喊唄！”

  家裏就是再缺也不缺那一頓飯。兒子有朋友，喊來家裏吃頓飯不叫個啥事。再說，自己的崽兒啥秉性他還能不清楚？高青陽就不是那種不曉得分寸的人，反而過於穩沉。他希望自家娃兒能活潑些，多些朋友。不然再過幾年就是大人了，更加活潑不起來了。老幹部似的，一點朝氣都沒有。

  高青陽滿意了，開心了，吃飯的速度都加快了。

  高明遠又叮嚀了一聲：“你要是去喊阿茶的話，順帶的把阿叉她爺爺也喊一聲。來不來的人得喊到，禮多人不怪嘛！”

  李秀蘭抱怨：“說起風就是雨，他年紀小你也不懂事？好端端的喊人過來幹啥？殺個豬，你們兄弟兩個，再加上你爹，還有殺豬匠就足夠了。”

  高明遠道：“青陽跟阿茶那小丫頭耍的好，殺豬嘛，他想請自己的朋友到家裏來吃回飯也不是啥大事，小娃兒家又吃不了多少。”

  “喊的時候肯定得把表叔喊一聲，這門對門，誰用不到誰？”

  他發了話，李秀蘭就是再不高興也不再說什麽。

  吃完飯高青陽就往對門跑，去喊阿茶。

  有他在，他會一點點的將阿茶帶進煙火人間，帶進人群之中，讓她明白生活可期。

  周漢青難得的沒出門，在家裏，坐在火邊上納鞋底子。

  一個大男人做著針線活一點也不違和，飛針走線，除了穿針的時候看不見，其他沒有任何不妥。

  高青陽在灶房門口喊了一聲：“表爺，吃了沒？”

  “啊，吃過了，青陽來烤火，你吃了沒有？”

  高青陽看著阿茶笑了笑，進屋，在她的板凳另外一端坐下來，看著周漢青道：“吃過了，表爺，後天我們家殺豬呢，我爹說讓我過來喊你跟阿茶去吃泡湯。”

  周漢青愣了一下，手上的錐子紮在鞋底子上半天都沒動彈。

  “替我給你爹道個謝，我就不去了吧，後天我要到公社那邊去一趟。”

  他跟隊上的人走的都不近，這麽些年，也就是看在他腿瘸了，看在他兒子死了的份上，公社大隊稍微照顧了他一點，讓他一個瘸子上工也能拿十分工。後來今年後半年又讓他在倉庫裏當保管員，不用再下地。

  其他的真的沒啥。

  這陣日子說起來比早先那幾年好過一些了，可是離真正的吃飽穿暖還差很遠。好些社員家裏都喂不了豬，難得有那能力喂的，殺豬也是自家人殺，不會請別人的。

  人跟人之間要你有來他有往，他沒給人幹點啥，咋可能跑去人家那裏吃泡湯，無功不受祿。

  想想也曉得，是高青陽喜歡跟阿茶玩，想來喊阿茶，大人叮嚀了順便喊一下他。

  高青陽疑惑的看著他：“去公社幹啥？”

  “哦，有一個老戰友，身體不行了，要去看看他。”說的跟真的一樣。

  高青陽大概也能曉得他心裏的想法，歎了口氣，還是囑咐了一聲：“那好吧！你去公社的話還是要注意一下，那邊這會亂的很。”說起來再亂都影響不到周漢青這樣的老革命，但是有些人就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幹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周漢青點了點頭。

  高青陽又道：“那讓阿茶去吧，你去看老戰友，帶上她也不方便，讓她上我們那去。”

  周漢青看了阿茶兩眼，又看了看他，點了點頭：“行，丫頭跟你去。”

  說完，叮嚀阿茶：“到人家家裏去可要聽話。”

  阿茶點頭：“那肯定聽話。”說著，騎在板凳上動了動，又克製住了，她想騎大馬，想蹦兩下。她沒到人家那去吃過飯呢，更沒去吃過泡湯。

  吃泡湯是個啥意思她都不曉得，隻知道後天要去高青陽家吃飯。

  說實在話，還是有點緊張的。

  以往沒跟高青陽在一塊耍的時候，她在隊上沒有伴，向來都是獨來獨往。隊上那些大人小娃看見她那種眼神，語氣，她雖然不知道是啥意思，但是她能感覺出來，人家不喜歡自己。

  她也自覺，時間長了都盡量的避開人家。誰也不喜歡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現在跟高青陽在一塊玩，上學放學的也一起走，高家那邊高青禾和高青青也會時不時的跟她一起，倒是熟悉很多了，有時候她還會跑到高青陽家去等他一起上學。

  不過，最多也就是在院子裏等一下，從來沒到人家屋裏去過。

  要殺豬，高明遠早早的就去找了胡東梁，跟人說好了之後，臘月十三一大早天還沒有見亮，胡東梁就去找周漢青，讓他開倉庫，取了殺豬的案子和殺豬刀。

  原先倉庫是他爺爺胡正良在看，那是方便的很，需要啥都去取，登記一下就行，跟周漢青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基本上不打啥交道。

  這會兒不行了，保管員變成了周漢青，幹啥都不方便，不打交道都不行。

  幾個人把案子黃桶搬出來，周漢青又把倉庫鎖上。

  高明遠又招呼了一聲：“表叔也跟著一起過去吧，晌午在我們那吃飯。”

  周漢青擺了擺手：“我就不去湊熱鬧了，我這一腳高一腳低的按豬啥的也給你們幫不上忙，今天有點事，要去公社一趟，阿茶怕是要去打擾你們，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表叔這話說的，添啥麻煩呀？多個人多個碗多雙筷子的事情。”

  周漢青幫著把東西給送到門口就走了。

  胡東梁跟高明遠打趣：“你們兩家啥時候走的這麽近了？”

  高明遠道：“這話說的，門對門的一向都很近，他們家情況特殊，作為幹部，肯定是要帶頭照看一下。”

  胡東梁笑道：“不然說，你是咱們隊上的這個呢！”他比了一下大拇指：“這思想覺悟都不一樣。”

  高明遠哈哈笑了幾聲岔了過去。

  胡東梁也不是那種沒眼色的人，轉身就喊胡惠英：“我們都準備好了，嫂子把水燒開了沒有？”

  “快了快了，你們來的可真早。”

  “早點殺，殺完了，肉剁下來剛好回去吃早飯。”

  “嗨，這話說的，你給我們殺豬，幫忙幹活，還能讓你跑回去吃早飯。”

  說完喊高青陽：“青陽你給你爹搭手，在院壩裏麵弄一堆火，這冷的手都伸不直了，有火好一些。”

  高青陽應了一聲就忙活開了。

  胡惠英讓高青紅往鍋底再添點柴火：“稍大一點，弄完之後將就鍋煮飯。”早上飯要稍微多煮一些，不曉得老二一家子是啥情況，在這邊吃還是在自己屋裏煮。多煮點準沒有錯，反正剩不下。

  一年到頭殺個豬，她才不會這個時候叫人撚錯。

  高青紅應了一聲。

  兩個鍋鍋底都塞滿了柴火，火光照的灶台後麵的人和牆都亮堂堂的。

  阿茶睡到天大亮才起來，外麵凍的不行。不過，灶房裏的火已經燃起來了，她亂糟糟的從屋裏跑到灶房，在火邊上蹲下，搓著手問：“爺爺，高青陽他們家的豬是不是殺了？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豬的聲音。”

  “你睡的就跟小豬兒子似的，還能聽見豬的聲音？早都殺過了，這會兒肉怕是都要砍下來了。”

  阿茶伸手把頭刨了兩下：“那我過去了。”

  “你這陣過去幹啥呀？吃了早飯再過去，太陽出來了也暖和。”

  “不是說讓我過去吃嗎？我總不能叫高青陽再跑過來喊一遍。”

  周漢青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吃飯你倒是自覺的很。吃泡湯在下午，你這陣去幹啥？叫人管了你下午飯還得管你早上飯？”

  說完看了阿茶眼：“你那個頭發是不是要洗？”

  “吃了飯把火弄大一點，洗完了順便烤幹。我跟你講，姑娘家要幹幹淨淨的，頭發時間長了不洗是會長虱子，那個東西一長一串，爬的到處都是，誰見了誰嫌棄。還難弄死，除非剃個光腦殼，叫人看見了要笑死。”

  阿茶掀開鼎鍋蓋子看了一眼：“水都開了，我現在就洗。”然後跑出去，拿了些苦楝子樹葉進來放盆子裏，然後把鼎鍋裏的開水舀到盆裏一燙，也不用倒冷水兌，把葉子泡開之後，就著那個水洗頭。”

  阿茶的頭上原來是長過虱子的，一串一串，那種感覺是真的不好受。

  後來，周漢青給弄藥殺了兩次，算是斷了根。然後從人家那裏打聽到的，說苦楝子樹葉子煮水洗頭發可以杜絕長虱子，再洗頭每次都這樣用了，還是起作用的。

  洗完頭發之後就著洗著頭發的水又把篦子和木梳清理了一下，坐在火邊上低著頭，撅著屁股蹲那裏，邊梳頭邊烤著頭發。

  “爺爺，我的頭發又長了，該剪了。”

  “大冬天的，剪啥頭啊？剪了之後頭上涼颼颼的。”

  “我跟你說，還是要學會自己梳頭梳辮子才行，哪能一個女娃家早早的把頭發剪這麽短，難看的很。你不老說對門的青紅好看，你看人家那頭發梳的，辮子辮得好得很。你跟青陽在一塊不要光一天到晚的上山下河的到處竄，你要學點有用的東西。”

  “看人漂亮，就不想著以後自己也漂亮點？”

  阿茶滿不在乎：“自己漂亮有啥用啊？我自己又看不見，我看見別人好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