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核之王(十五)
作者:蓮鶴夫人      更新:2022-02-10 22:36      字數:4319
  嗯,不對,其實不是單純的致幻,隻是……

  江眠急促地詢問,打斷了人魚的思緒:“那法比安呢,就是那天抓著我的人,其他人為什麽說他生病了?”

  人魚王嗣垂下眼睛,避重就輕地回答:“他是生病了,我讓他,做噩夢。”

  隻是,怎可將肮髒的事實複述給珍珠聽?他一定會嚇到的。

  江眠懷疑地瞅著他。

  不是他不相信拉珀斯,隻是人魚能夠承受的傷痛和人類遠非一個量級,拉珀斯可以輕描淡寫的事物,落在某一個人身上,那就是毫無疑問的滅頂之災。他不懷疑拉珀斯所說的“做噩夢”,但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噩夢呢?

  “我教訓他一頓,再讓他,夢到自己,被吃了。”頂著江眠困惑的眼神,拉珀斯繼續避重就輕,含糊地道。

  反正人類有一套關於這個的理論,說夢是現實的投射,他講的完全是實話,“總之,是很可怕的夢。”

  “你打他了?”江眠好笑又解氣地問。

  拉珀斯點頭,眼神純良:“嗯。”

  如果用簡單的“打”字,就能形容人魚王嗣歹毒殘忍的報複,那他就是打了那個陸民了。

  “他嫉妒你、傷害你,”拉珀斯說,“我無法容忍,不能允許。”

  江眠笑了一下,感慨道:“其實,他不是嫉妒我,他是嫉妒我的養父,所以才會在他去世後為難我……”

  說到一半,他自覺地截住話頭,“……算了,我一點也不關心那個人的死活。最重要的是,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拉珀斯咧嘴一笑,伸出去的指尖輕悄悄地撫摸著江眠的褲腿——也許更像是劃拉,“不,我不走,還不到,時候。”

  江眠愣住了:“為什麽?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你應該離開!”

  因為急欲說服拉珀斯,他迫切地坐近了一些,差點壓在人魚的手背上:“聽我說,這裏隻是西格瑪研究所,用不了幾天,我不知道究竟是幾天但很快,西格瑪集團的執行官,真正有權勢的人就要來了,假如你不能趕在他們到之前離開……”

  “還有六天。”拉珀斯嘀咕道。

  “嗯……嗯?”江眠頓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

  人魚目光閃爍,小聲說:“人告訴我。”

  “好吧?既然是西格瑪的人告訴你,”江眠不在乎拉珀斯用了什麽辦法蠱惑了研究所高層的心智,套出了本該嚴防死守的絕密情報——歸根結底,是法比安他們自討苦吃,低估了人魚王嗣的血液強度,這就是著急“享用”永生仙水的代價——可他在乎拉珀斯的安危,“那你就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對!到時候,我也會跟你一起走的。”

  一得知高層中招的消息,江眠的腦筋就飛速轉動起來:這太好了,簡直就是天賜良機,江平陽的筆記、個人終端、遺留的手寫資料……他盡可以一波卷走,之前需要冒大風險的偷渡計劃也能欣然作廢,大把安全的路線等著他精心挑選。他完全能征用一艘閑置的科考船,把拉珀斯藏在上麵,直接遠走高飛……

  然而,自由近在咫尺,人魚卻不願意離開了,這是江眠萬萬沒有想到的。

  拉珀斯罕見地犯了難。

  我該怎麽說,其實你是混血人魚,遲來太久的發情熱潮就要到了,身為你的雄性,必須首先選擇一個安定的巢穴照顧你?

  不,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不同種的海獸受到基因中的本能驅使,去扶養異族失恃失怙的幼崽,但天性和智慧同時限製著它們的結局——認知失調造成的嚴重後果沒有上限,人魚不會忘記,江眠是被人類扶養長大的。

  深淵的王嗣伸出利爪,可以直截了當地造就一萬場殺戮,可這是他的珍珠……難道他就不能當一個合格的雄性,萬全妥當地對自己的伴侶好嗎?

  “因為,”拉珀斯慢慢地說,“你需要放鬆一下,我也有,別的事要處理。”

  江眠被後麵的理由吸引了,他沉吟道:“是了,你是風暴領的人魚王族——無意冒犯,但人類學界把德雷克海峽附近的人魚領土稱為風暴領,而根據研究,你們這一族的人魚鮮少出現在外界。所以,你是為了做某件事,才會離開德雷克海峽的嗎?”

  這段話的生詞有些多,江眠連說帶比劃,期望能夠讓拉珀斯理解透徹。

  我是為了你才離開的,拉珀斯點點頭:“對,這麽認為。”

  江眠環住膝蓋,偏著頭瞅他,將微紅的臉頰藏住一半,靦腆地問:“那……我能知道是什麽事嗎?假如是關於研究所的內部事務,我也可以幫忙的……”

  即便在短時間內成為朋友,又一起經曆了許多事,出言請求友人把小秘密告訴自己,仍然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因為當你做好準備,打算主動邁出一步之後,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甚至得到的隻是輕蔑的拒絕和羞辱……那真的會很疼。

  不過,人魚不會這麽做。

  江眠非常清楚,人魚的語境裏,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沒有迂回婉轉的社交措辭,不用模棱兩可,或者似笑非笑的回答,去模糊是與否的界限。他的真誠鋒利坦蕩,比刀還要幹脆。

  一想到自己正依偎著這樣的刀鋒,江眠便不由地笑了起來。

  不好了,拉珀斯神情凝固,我的心髒,立即停止撞擊胸膛!

  雄性人魚驚慌失措,支支吾吾地“嗯”了幾下,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隱瞞真相。除了狩獵殺戮時使用的戰術,他此生從未說過一句不實的話!這麽可愛完全是違法的……快找個理由,不然我必定會將真相全盤托出,搜腸刮肚,直到一個氣泡的空餘都不留。

  “……同類。”拉珀斯勉強吐出一個詞語,“有關,同類。”

  時間太緊迫,他隻來得及消化幾個人的記憶,而在那些陸民的腦子裏,無一例外,全部深刻地記錄了一件事,在他之前,還有一條雌性人魚被捕獲。

  也許這可以作為借口,拖延一段時間——

  江眠的微笑猶如暴露在烈陽下的薄雪,和麵頰上的紅暈一同徹底消退。他神情畏縮,蜷著身體,痛苦的氣味從每一個毛孔裏滲出來,像焦油一樣覆蓋了他的全身,幾乎立刻就把雄性人魚嚇傻了。

  ——不對,說錯話了。我不該提起雌性人魚,深淵,我太蠢了!

  江眠難過地問:“你……你是來為她報仇的麽?”

  拉珀斯的耳鰭炸開,他漆黑的尖甲縮了又長,虹膜亦閃爍不定。要知道,欺騙自己的伴侶就已經足夠罪惡了,更罪惡的是,他居然還撒了一個會讓伴侶痛苦的謊。

  趕快彌補點什麽,立刻、馬上!

  拉珀斯的魚尾在水中焦急地縮緊了,他用力甩了兩下,小心地靠上去,用舒緩的,溫暖的氣味撫摸江眠的肌膚,“她不是,我的子民,我隻是好奇,想知道,更多。”

  江眠閉上眼睛,低聲說:“對不起……我沒能救下她。”

  拉珀斯很沮喪,倘若此時他們置身海底,他大可以找出一千零一種方法來逗伴侶開心,可是這時,他已經打破了那條古老的伴侶箴言——“唯有傷口願意袒露的那一刻,才是愈合它的最好時機”。

  既然他提前揭開了這道傷口,那麽,他就必須承擔起當輔助愈合的職責。

  “我想知道,出了什麽事?”模仿人類的姿勢,拉珀斯雙手交疊,將頭枕在上麵,同樣偏過臉,溫柔地注視江眠,“坐過來,你可以,把腿放在水裏。”

  那樣,你腳腕上的傷會好得更快些。

  “不了,”江眠遺憾地抱緊了膝蓋,“這裏的水用的消毒劑會讓我過敏,稍微接觸久一點,大概一分鍾左右?我的皮膚就會紅腫,所以不能靠近太長時間的。”

  拉珀斯的眼神有一瞬的獰戾,但他掩飾得很好,殺意不過一閃而逝,並未讓江眠察覺。

  你是我的伴侶,深海人魚的血統同樣深埋在你的體內,天底下的水怎會不臣服於你,滿足於環繞你、保護你?消毒劑……一定是有陸民動了手腳!

  一陣輕微的騷動,從上麵的實驗站裏隱隱傳出來,江眠心頭一跳,急忙抬頭望去,卻沒在視窗附近看到人影,他滿腹狐疑,也隻好當自己是聽錯了。

  趁此機會,人魚輕輕地圈住江眠的腳踝,冰涼光滑的肌膚和腫痛的銬痕相觸,頓時令江眠倒吸冷氣,身體也一個哆嗦。

  拉珀斯勸哄道:“來吧,別怕,這裏的水,是幹淨的。”

  人魚收起銳利的指甲,用更柔和的指節挑起江眠的褲角,貼著小腿慢慢向上,替青年挽起衣料。他的動作明明已經小心到了極點,但被捋過的皮膚,還是滲出了灼熱的紅。

  火花順著江眠的脊椎向下迸發,他的小腹緊張地抽搐著,距離縮得如此之短,他完全能感到人魚溫熱濕潤的呼吸,正流淌在自己身上。心跳如鼓,血液轟鳴……江眠試圖抵抗這種發抖的衝動,然而無濟於事,他的腿筋緊緊抻直了,腳腕也在燃燒。

  他分不清,那究竟是燙,還是單純的痛意。

  【來吧……】人魚長長地呼喚,嗓音中湧動著融化的蜂蜜,交織著絲柔的蛛網。在他猙獰的指掌中,青年的踝骨顯得如此纖細,精巧如陶瓷的工藝品。他拉著江眠,一如古時先祖所做的那樣,引誘過往的水手駛向一去不回的暗礁,【來吧……珍珠。】

  拉珀斯心中清楚,眼下不是沉溺於親近的時刻。但他太亢奮了,連瞳孔都朦朧地渙散開來。在這世上沒有哪一種烈酒,能讓深海人魚進入喝醉的狀態,可到了這會兒,他唇焦口燥,皮膚在渴望中發疼,既想殘暴地撕咬,也想憐惜地輕輕含住……

  他很想知道,這是否就是人類所說的“醉醺醺”。

  江眠再沒有第二個選項了,他撐著發軟的身體,一點一點挪向前方,直至腳尖碰到水麵,再被銀河般波蕩的池水吞沒。

  他的第一反應,是水確實非常幹淨。

  隨即,這個念頭也為這些清淨、澄澈的液體所覆沒了。江眠無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他從未有過如此寧靜的體驗,涼爽的水波輕推著他的小腿,讓他在浮力的作用下飄飄然,仿佛蕩漾在空無一物的搖籃裏。

  他是一個緊張了太多年的人,研究所的大環境,注定要使他像隻活在叢林裏,處於食物鏈最底端的野兔,一刻不停地暗示自己警惕身邊的危險,避開應有的陷難。現在,江眠忽然就得到了一個天賜般的時刻,他為此全然解放了身心,每一寸皮肉和骨頭,都在愜意中散漫地鬆開。

  “總有一天,我們得談談關於觸碰的問題……”江眠眉目舒展,模糊地呢喃,“不過,它不是接下來的話題……當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講。”

  拉珀斯盤旋在青年的膝前,仍舊在水下若即若離地挨著對方,不願撒手。他嗅著伴侶苦澀大減的氣息,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小微笑。

  盡管在外表上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人魚的體格仍然遠超人類,尤其像拉珀斯這樣大型的深海人魚。哪怕是健壯的籃球明星,或者橄欖球運動員,和體長三米五的人魚一對比,依舊像個發育不成熟的孩子,更不用說江眠了。

  不過,正如一些研究員私下調侃的那樣,在江眠麵前,人魚王嗣隻擁有頂級掠食者的表皮,芯裏卻是巨大的棉花糖,看起來殘暴凶悍,實際上又黏又甜。

  避開社交中心,對一切都毫不知情的江眠歎了口氣。

  既然他的心情穩定了許多,醞釀片刻,秘密也就低低地傾泄了出來。

  “她……研究所的項目,將她編為001號。但私底下,隻有我和她在的時候,我一直稱呼她為紅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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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周五入V啦,入V當天會有萬字章節掉落!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要在評論區發動不許色色卡,大家都收著點!】

  江眠:*皺眉,露出拉珀斯所能見到的最可愛的臉,發出拉珀斯所能聽到的最可愛的聲音* 我一點都不瘦!我隻是吃得少……

  拉珀斯:*受不了了,像一袋磚頭一樣倒在江眠身上,困住他* 嗚嗚,你是最可愛、最可愛的——

  江眠:*發出驚慌的大叫,哭了* 哎呦,我被壓扁了!

  拉珀斯:*立刻彈起來,到處尋找江眠* 什麽什麽?! *但是他無法找到,因為江眠正掛在他的背上,變得像紙一樣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