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憐花惜葉
作者:水之山      更新:2022-01-05 15:52      字數:2822
  夜風淡得幾乎讓人忘記了它的存在,燭火沒有跳動,衣衫沒有浮揚。

  在那個極其好聽的聲音消失的刹那後,淨業寺靜得可怕,落針可聞。

  寂靜的氣氛沒有維持三息時間,白影一閃,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道衍身旁。那中年男子生的格外好看,麵容幹淨,白璧無瑕,濃眉紅唇,一身白衫寬敞灑脫,袖口衣領刺繡暗花,做工講究。

  葉雲飛心中立刻生出一個名字——單惜葉,雖然自己早已聽過此人大名,自己也無數次的想象過這個有深仇大恨的人的樣貌,但此刻真正見了,卻仍然免不了大吃一驚。麵前這個男子和自己想象的樣子完全是格格不入,他那樣儒雅風度,或許隻有宋月山可以與之匹敵,同時微微錯愕,若不是這樣的男子,自己的師父怎麽會泥足深陷,無法自拔呢?

  究竟單惜葉如何進入佛堂,恐怕在場的人都沒有自信敢說看得一清二楚,紀綱葉雲飛之流雖然不是當世第一的高手,但其修為也是屈指可數了,如果連他們都無法看清一個人的變化行動,那個人的高明也實在太可怕了。

  瞬間,葉雲飛知道單惜葉是在故意炫技,保持一種高深莫測,從信心上打擊自己和紀綱。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紀綱,他那臉上的踧踖神色早已轉瞬即逝,留下的是一副依舊自信滿滿的表情,一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曆練此刻彰顯無遺,他先是朗聲大笑了三聲,才語帶笑意道:“原來是單兄,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單惜葉也不是風度,衝著葉紀二人微微抱拳,舉手投足之間飽含大家風度,道:“雖是匆匆幾日,但人世變化實在無常,前日攜手禦敵,此刻卻又有全力一擊之勢,紀兄以為如何?”

  葉雲飛知道單惜葉言辭委婉含蓄,實則是在對紀綱的善變興師問罪,若待會他全力出手對付自己和紀綱,也算是師出有名了。

  不知為何,葉雲飛從見到單惜葉的瞬間,他以前腦際中不斷浮現的恨意逐漸消失,越變越淡,乃至最後恨不起來,他不斷的提醒告誡自己,麵前這個男人害死了待己如出的師父,無奈收獲甚微,效果欠佳,絲毫生不起恨意,不由大感惱火,煩惱異常。

  紀綱淡淡一笑,道:“如今形勢直轉急下,雖是月餘光景,卻有河東河西之變化,政治鬥爭從來就是瞬息萬變,白衣蒼狗,伺機而動,單兄也是久經人事的風雲人物,不會像小孩一般,對此還大鬧別扭吧。”

  紀綱侃侃而談,把投機善變說得理所當然,若非他這樣的政治大家,出自常人口中,自己倒先汗顏幾分,哪有如此底氣。

  單惜葉爽朗而笑。道:“好個‘伺機而動’,當今世上,或許隻有紀兄有資格說出此言了。”紀綱聞言相視而笑,二人灑脫放浪,在言辭交鋒中往來寒暄,幾乎忘記了道衍和葉雲飛的存在。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葉雲飛動也不動的看著單惜葉,眉宇之間寒氣逼人。

  此時單惜葉才側過頭來看著葉雲飛,目光卻頗為柔和,沒有半點殺氣,正是這種眼神卻讓葉雲飛大感不自然,他甚至希望對方投來的是凜冽的寒光,那樣片刻間拔劍相向,不會拖泥帶水,而此刻的情況卻有點事與願違,說到底他是不願相信這樣一個溫雅翩翩的男子會是欺騙自己師父感情的人,換句話說,如果他沒有欺騙葉靈妝的感情,葉靈妝的死是不是就不那麽悲慘呢?

  “你想聽什麽?”單惜葉淡淡一笑。

  葉雲飛提起長劍,劍身直指,提高音量道:“說你如何欺騙師父感情,害得她內疚而死。”

  單惜葉目光微微停滯,如陷入痛苦的往事,歎氣道:“你說得沒錯,靈妝的死我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說我害死了她,一點也不過分。”

  葉雲飛心頭如懸石墜地,似乎他和單惜葉之間隻有擁有仇恨才會踏實安穩,怒恨心生,劍柄緊握,嘎嘎作響。

  單惜葉背負雙手,抬頭望向佛堂橫梁上空,輕輕踱步,道:“一年前我遊曆成都,有幸得到靈妝消息,便欣然前往相見。坦白講,在見靈妝之前,我的內心並不平靜,我和她之間畢竟涉及到十幾年的恩怨情仇,所以一直猶豫不決,甚至有打退堂鼓的想法,經過再三思想鬥爭,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前往聽雨小築。”

  葉雲飛可以想象到單惜葉當時的矛盾心情,就和自己當初二上名劍山莊見慕容雪、宋月山在葉靈妝所在成都城徘徊一樣,那是一種想見而不敢見的心境,內心的落差不言而喻。

  “直到我在那片杏花林裏再次遇見她時,才知道我當時的猶豫矛盾是那麽的多餘,一個眼神,隻是一個眼神,所有的往事恩怨都瞬間煙消雲散,化作烏有,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小葉。”單惜葉收回了他微微上仰的目光,直直的看著葉雲飛,像是真的在等待對方的答複。

  “我理解你的感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葉雲飛語氣誠懇的答道,雖然他的劍尖依舊沒有離開單惜葉的方位,“有時一個眼神就是一輩子,一聲歎息就是一段情,真正的默契理解是不需要過多的語言,一個眼神,一聲歎息就可以溶解一切。”

  啪啪啪,單惜葉忍不住鼓掌而笑,眼內盡是讚許目光。紀綱神色依舊,完全一副聽人說故事的樣子,反是道衍雙手合十,低聲道了句“阿彌陀佛”。

  單惜葉道:“看來小葉也是極情之人,隻有極情,方能極劍,日後修為,比起那些無情之人,不知要高明多少。”說完有意無意的用餘光掃視了一下紀綱,紀綱卻不以為意,神情自若,如全然不在乎般。

  “當時我們談論了很多,講了十來年的各自變化。她說她一直在聽雨小築,栽花釀酒,參禪修心,也沒有見過宋月山,日子雖然清苦,卻也怡然自得。我現在都記得她當時的表情。”單惜葉講道“也沒有見過宋月山”的時候,眼角分明流露出一絲得意,他接著道,“我也講了我的生活,講到了十二樓,也講到了我和宋月山十幾年來的恩怨。她見過言語中有些失落,最後竟說她願意助我一臂之力,當時我確實很感動,不過我立刻製止她的話,因為我始終覺得那是男人之間的事情,如果我利用她戰勝了宋月山,反倒無趣得很了。”

  縱使葉雲飛不願相信單惜葉的話,可對方沒有半點說謊的樣子卻著實的把他摔在了地上,難道自己的師父真的主動提出幫助單惜葉對付宋月山嗎,難道她真的那樣置大義不顧,幫助眼前這個狼子野心的人嗎?一瞬間,各種糾結襲上心來。

  單惜葉顯然看穿了葉雲飛的內心世界,啞然一笑,道:“其實如果靈妝先遇上宋月山,她也一樣會幫宋月山對付我的。她對我和宋月山的愛,沒有平分,也沒有傾斜,都是全力以赴,無法自拔。如果她真的幫宋月山對付我,我也一定不會怪她,我想宋月山和我的感情是一樣的。”

  “住口!”葉雲飛冷喝一聲,道,“你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她對你的愛也是理所當然,所以你利用她也是理所當然,對嗎?”

  單惜葉冷聲道:“說了多少次,我沒有利用她,當時我就一口否決了她的提議,刺殺的名單都是她自己調查所得,你愛信不信!”

  一刹那,葉雲飛六神無主,他再也無法理解葉靈妝對宋月山和單惜葉的愛,或許其實他一開始就不能理解。長劍雖然已經直指,但已經搖搖欲墜,沒有力量。

  “縱使他說的都是真的,你難道忘了慕容雪和沈心月了嗎?”紀綱麵不改色低聲道。

  葉雲飛的腦際立刻浮現了兩位佳人的樣子,一個昏迷不醒,一個容貌盡失。對,歸根到底,她們的悲劇都是十二樓的造成,都是眼前這個男子一手策劃,他似乎又找到了仇恨的動力,新仇舊恨,瞬間爆發,大喝一聲,長劍直刺而去。

  幾乎同一時間,紀綱腳尖一點,撲向單惜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