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遷都疑雲
作者:水之山      更新:2022-01-05 15:52      字數:3801
  朱高燧語氣頗為冰冷:“難道本王的話真的那麽讓你不齒嗎?葉少俠,哦,或許更應該叫你葉大人。”

  葉雲飛不去理會朱高燧話語中的嘲諷之意,輕鬆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滿臉卷困的道:“趙王言之有理,隻是在下睡意襲來,忍不住長歎一聲罷了。”說完又做了個慵懶的動作,表情誇張,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葉雲飛本無心得罪朱高燧,但總不由自主的和他對立起來,捫心自問,是因為他言辭中侮辱了夏染枝和胭脂嗎?

  朱高燧不屑道:“如此高雅韻事,居然隻是想著睡覺,江湖莽漢就是江湖莽漢。”

  葉雲飛淡淡一笑,並不去爭辯。

  夏染枝輕聲道:“葉公子是不是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呢?染枝對此真的很感興趣。”

  從宴會開始以來,這是夏染枝第一次主動詢問別人觀點,葉雲飛享受如此特殊待遇,隻怕又要羨煞旁人了。果然,朱高燧冷哼道:“他能有什麽獨特見解,一個持劍而行的江湖人罷了。”

  葉雲飛突然生起了好鬥之心,道:“葉某落魄江湖,自然不需趙王提醒了。既然如此,我就以我這個江湖莽漢平頭百姓的立場,來分談談此事吧。”

  朱瞻基微微一笑,風度翩翩,道:“自古就有‘民為貴’的說法,平頭百姓的立場往往是最重要的立場,葉公子直說無妨。”

  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思想曆來不被統治階級認同,而且朱元璋本就有“孟子節文”的腰斬《孟子》的做法,朱瞻基能有此言難能可貴。無意中,葉雲飛對他的印象大為提升。

  葉雲飛好整以暇,道:“遷都一事,畢竟是國之大事,所費財力物力無可估量,而且摒棄江南富饒,投身北疆邊荒,粗看之下,確實不是智慧之舉。”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都以為他會讚同遷都一事,沒想到開口卻是反對之辭,立刻讓一心讚同遷都的朱瞻基有些掛不住。

  “既是粗看之下,想必還有細看一說了?”楊溥神情頗為自若,絲毫沒有因為葉雲飛剛才的驚人之語而情緒波動。

  葉雲飛暗讚楊溥高明,道:“細看之下,卻有三點可為非遷不可。”

  朱高燧見葉雲飛話裏有話,頗不耐煩,道:“哪三點?”

  葉雲飛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此時會來分析這些關於遷都的事情,但腦筋直轉之下,還是頗有收獲,道:“第一點,大明幅員遼闊,應天偏安一隅,如此退守,並不能震懾北方蠻夷,對外不穩。”

  此時坐在葉雲飛對麵的中年人譏誚道:“蒙古女真諸族乃虎狼之輩,將一國都城置於外族鞭擊之內,實乃冒險之舉。”

  朱高燧道:“蕭儀此言有理,如遷都北平,離虎狼更近,不妥。”原來剛才說話的人名叫蕭儀。

  葉雲飛道:“大明日益昌盛,萬國來朝,區區蠻夷之輩,何足掛齒。”葉雲飛說完此言,自己都忍不住發笑,如此官腔十足的樣子,學著都累,但此刻處於激辯環節,也顧不著那麽多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朱高煦突然發出輕蔑的笑聲,立刻把宴會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隻見他冷冷的看著朱瞻基,頗有種要將對方生吞下去的感覺,道:“若大明曆代皇上都如太祖太宗皇上般英明神武,遷都北平,也就不懼北元殘部,蠻夷之徒了。可若日後繼位者隻是一個個臃腫無能的胖子,遷都北平無疑是將都城拱手送人。”

  在場之人都明白朱高煦借此諷刺朱高熾無能,朱高熾生性肥胖,且腿腳不利,此刻自然成了朱高煦取笑的對象。宴會中***的人雖然明白此點,但也不能直言指責朱高煦的不是,如此指責就等若承認朱高熾“臃腫無能”,隻好暗自吃虧,將目光投向朱高熾的兒子朱瞻基。

  朱瞻基並不因為對方侮辱自己的父親就當場發作,如沒有聽見話中深意一般,笑道:“侄兒相信家父和侄兒自己乃至侄兒的子孫後代,都不會是無能之徒,多謝二叔提醒。”朱瞻基禮貌有加謙虛有度的回答卻是最直接的插中了朱高煦的軟,說到底,朱高熾還是太子,朱瞻基還是皇太孫,皇位始終是朱高熾一脈的,就算朱高煦如何自負,也隻能是個藩王而已,日後皇上昏庸與否,都和他沒有關係。

  葉雲飛感歎朱瞻基的老練,平心而論,自己都做不到。朱高煦先前咄咄逼人的笑容此刻已經僵持在臉上,眉毛下的兩點寒光直射在朱瞻基的身上。

  朱瞻基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不遷都北平,若日後侄兒治國無能,如此偏安,和兩宋境況也不會有太多差別。”

  宴會一時陷入尷尬境地,眾人緘默不語。

  胭脂淺淺一笑,道:“葉公子的觀點好像還剩下兩點哩。”

  一直沒有明確表明立場的紀綱此刻也出來化解氣氛,道:“葉公子繼續吧,我和胭脂姑娘都洗耳恭聽呢。”

  葉雲飛道:“第二點,應天地處長江下遊,葉某就要大膽假設一下了,若上遊挾勢而來,應天根本不利防守。”

  朱高煦道:“你倒是說說上遊會有誰挾勢而來,攻我應天呢?”

  朱瞻基冷言道:“葉公子已經言明假設在先了,若二叔如此斤斤計較,和魏晉之風也相差太遠了吧。”

  朱高煦無言以對,冷冷道:“那第三點呢?”

  “第三點嘛,應天是六朝古都了。”葉雲飛帶著絲絲笑意看著朱瞻基,此言說的格外隱晦,但在場之人都聽清楚了其中的含義,六朝雖都定都應天,但都是短命王朝,是否真的和傳說中的龍脈被廢有關呢?

  此時有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的中年人朗聲道:“葉公子的話看似有理,實則漏洞百出。”

  朱高燧微微一笑,道:“沈森盡管直言。”

  葉雲飛想起沈心月曾給他介紹過沈森,此人是人稱“沈萬三”沈仲榮的孫子,太子府門口的漢白玉石獅子就是此人送的,想到此處,就立刻想到了沈心月那半邊燒毀的臉,隨即又想,自己如此想起沈心月是否對慕容雪不公呢,畢竟她也昏死未醒。

  沈森抖了抖華麗的衣袖,道:“葉公子先前說,江南富饒,北平相對而言貧窮,若將都城遷移北平,是否會造成用江南富饒填補北方貧瘠呢?這樣一來,隻怕會拖動江南發展的步子,嚴重了還會讓其停滯不前。”

  平心而論,葉雲飛覺得沈森的話頗為有理,但始終覺得沈森反對遷都的目的仍然是從他自己出發的,若都城都遷移了,他這個富甲天下的人物恐怕會大打折扣吧。

  夏染枝撲哧一聲,道:“染枝心裏有幾句話,不知沈公子可願意聽呢?”

  沈森做了個飽含君子氣度的手勢,道:“請染枝姑娘明示。”

  “若因為北平相對江南而言略顯貧瘠,就可以不加援助?染枝目光短淺,且是婦道人家,不懂得國家大事,但染枝以為,就算北平不是大明京城,或者是大明任何一個地方,富饒都應該去救濟貧窮。”夏染枝娓娓道來,語氣平淡,麵色從容。

  夏染枝發言完畢,宴會眾人反倒沒有了聲響,一時陷入沉寂壓抑之中。第一個帶頭鼓掌的是與她鄰席的胭脂,胭脂清脆而輕柔的拍掌聲立刻帶動了大家的氣氛,都在讚歎夏染枝言之有理。

  朱瞻基朗聲笑道:“染枝姑娘雖是女子,卻並非小家子氣,比起沈公子而來,大氣了很多啊。”朱瞻基這樣半開玩笑的話語把沈森批得體無完膚,沈森再也不敢激辯。

  此時朱瞻基已經完全控製了場麵,道:“瞻基心想這個話題再辯下去已經毫無意義了,不若就此停了,反正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聽聽染枝和胭脂兩位大家為我們演繹琴簫和鳴呢,二叔、三叔、紀大人可有異議?”

  朱高煦和朱高燧哪裏還願理會朱瞻基的挑釁,都悶不做聲,紀綱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笑道:“全憑皇太孫心意。”

  葉雲飛心道,今晚的宴會或許就是朱瞻基一手安排,以他今天表現的人格魅力來看,想要說服夏染枝和胭脂這樣兩個傾國歌女同場演藝也並非難事,今晚辯論的話題和在場的表現肯定會因為子衿樓這個特殊場合而快速流傳民間,朱棣遷都之事其實早就大局已定,朱高煦和朱高燧一方的表現和觀點肯定也會傳入朱棣耳朵。想到後來,葉雲飛隻能感歎一句,政治真是不擇手段。

  朱瞻基做了個煩惱的表情,道:“不過先前瞻基曾說過,今晚誰的觀點有理,就會有所賞賜,瞻基覺得葉公子的觀點頗為新意,想要賞賜卻不知該如何出手。”

  葉雲飛暗自苦笑,朱瞻基故意在朱高煦和朱高燧麵前有此言語,無非是對對方宣告自己是他這一方的人,但朱高煦二人確實讓人討厭,就沒有出言反駁,隻是道:“皇太孫美意,葉某心領,賞賜就不必了。”

  夏染枝道:“或許染枝可以為皇太孫分憂。”

  “染枝姑娘請講。”

  夏染枝輕聲呼道:“小鶯,把那寶劍呈上來吧。”

  葉雲飛心知肚明,知道夏染枝說的是石中玉。果然,片刻後,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捧著石中玉出現在門口。

  朱高燧突然冷聲道:“原來葉公子和染枝姑娘是舊相識啊。”

  突然,葉雲飛心叫不好,此時才想起朱高燧曾去過夏染枝處打探自己消息,自己伏在梁上才躲過一劫,此刻還劍,朱高燧自然而言就想到那件事了。

  夏染枝道:“昨晚漢王離去後,葉公子深夜造訪,和染枝秉燭夜飲,促膝長談,至天明而去,公子略帶醉意,乃至將寶劍遺忘此處,此刻歸還,不知是不是趙王所說,就相識呢?”

  夏染枝此言頗會含糊,春色暗示更不在話下,若是尋常對飲,何須解了刀劍?此言一出,不知又要引出多少醋意嫉妒了。但這段話有兩個好處,可以大部分消除朱高燧關於夏染枝曾救葉雲飛的猜測,也可以在一定程度為葉雲飛刺殺程留空提供不在場的證據。

  葉雲飛橫劍在手,頗有舊友重複的感覺。此時葉雲飛一身幹練白衣,發鬢整潔,陽光氣息撲麵而來,在看手中持有長劍,倒真的有幾分寶劍配英雄的意思。

  紀綱突然道:“如此風雅之地,寶劍再好,卻有幾分大煞風景了。葉公子可否將劍收斂?”

  葉雲飛腦內靈光閃過,道:“紀大人所言極是,葉某將此劍收斂妥當後立刻歸來。”說完躬身一禮,退出門外。

  葉雲飛走到轉角,身影一閃,躍出子衿樓,朝淨業寺騰去。

  (筆者按:其一,朱棣生性多疑,王孫群臣宴會不會出現如此暢所欲言場麵;其二,明朝遷都一事,毀譽參半,如明朝後來京城極度被圍;其三,南京龍脈被秦挖斷之說,頗為蹊蹺,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實屬短命,其後天平天國、中華民國亦是有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