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飛神情錯愕，跳動的燭火仿佛他內心的顫抖，來回晃動，又毫無規律。

  慕容陵華看似隨意的神情卻偏偏充滿著讓人無法逃避的深邃，舉手投足之間，低眉含笑之時，無不流露著高深莫測。

  葉雲飛產生一種感覺，那個傳信的人一定就是自己的師父——葉靈妝。因為或許隻有她的話，才足可以讓宋月山深信不疑。當然，慕容陵華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他之所以不戳穿說透，無非是為了不讓自己難堪罷了。

  葉雲飛還在沉思，慕容陵華卻淡淡道：“因為得到錯誤情報，所以江南武林集體中伏，損失慘重。此後宋月山一人一劍就挑上了十二樓，雖說是意氣用事，但確實讓十二樓元氣大傷，否則怎麽會有這十五年的風平浪靜呢。”

  葉雲飛可以想象出當時的慘烈狀況，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不由的心中一個冷顫。

  慕容陵華目光低沉，緩緩道：“名劍山莊雖然不屬於江南武林範疇，但也加入了保衛應天的戰役中。”

  突然間，葉雲飛暗叫不好，心亂如麻。

  慕容陵華抬起頭來，看著跳動的燭火，歲月的滄桑再也掩飾不住，默默道：“奇兒夫婦就死在那一場戰役中。”

  葉雲飛感覺自己身子一軟，坐在椅子上，再也無法站立起來，內心一陣苦笑，如此說來，慕容雪的殺父之仇還應算在自己的師父頭上。

  慕容陵華接著道：“當時雪兒年紀尚幼，我便騙她，說她的爹娘因為意外而亡。我也下令，名劍山莊任何都不許再提起此事，十五年來，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沒有人提起隻言片語。”

  慕容陵華的語氣頗為泰然，但神色之間的悲涼卻無法掩蓋絲毫。在這一刻，葉雲飛明白了慕容陵華醉心仙道的真正原因：或許他隻是將老年喪子之痛全部轉移到追求仙道之路上罷了。仙道並非慕容陵華的破綻，他的破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深刻痛楚。

  葉雲飛多麽希望慕容陵華真的可以得道飛升，或許隻有這樣，麵前這個年近古稀的老人才會真正忘記傷痛。同時內心湧起疑問，慕容陵華既然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葉靈妝，為什麽他對自己並沒有絲毫的恨意呢？甚至在第一次遇見他時，他還在言語中故意暗示希望自己和慕容雪在一起呢？

  葉雲飛內心的絲毫波動，都沒有能夠逃過這個智慧老人的眼睛，慕容陵華的啞然失笑便是最好的回答，然後淡淡道：“不管上一輩的事情如何，都讓它隨風飄散化作雲煙吧，而且我始終覺得你應該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再說了，雪兒喜歡誰，我還看不出來嗎，答應我，不要將這些事情告訴她，好嗎？”慕容陵華說到最後一句時，言語中隻有無盡的誠懇和請求。

  慕容陵華的話像一把匕首挑開了葉雲飛的傷疤，慕容雪喜歡誰，真的那麽容易看出來嗎？一瞬間，葉雲飛又想到了慕容雪看著懷中的吳宜岫時，那複雜的眼神。勉強鎮定道：“可老莊主為什麽要將這些事告訴我呢？”

  慕容陵華神色冷靜，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

  葉雲飛心覺好笑，當初一直想知道的十五年前的事情，現在知道了卻徒增了一腦子的惆悵煩惱，這或許就是造化弄人吧，接著問道“李宛荷呢，十五年前的事情和她有什麽關係呢？”

  慕容陵華哈哈一笑，道：“看來你並不感到煩惱，還在繼續追問。”

  葉雲飛苦笑道：“人生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是一邊說不，一邊去做的嗎？縱然煩惱，我也想知道真相。”

  慕容陵華道：“你認識無花？”

  葉雲飛微微詫異，原來聽雨小築外的癲和尚真的叫無花，道“他本來要去尋師父的晦氣，隻是那時師父已經仙去，所以知道此人。”

  慕容陵華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道：“他的年紀應該至少九十歲了，‘無上三智功’叱詫江湖的時候，還是在四五十年前呢，後來卻銷聲匿跡了，聽說十五年前就是他救走朱允炆的，我一直以為是好事者捕風捉影，所以並不當真，現在聽你如此說，看來是真的了。”

  葉雲飛更加肯定自己的師父就是十五年前的那個傳信人了，不然慕容陵華也不會因為無花要去尋晦氣這麽一句話而推測出朱允炆被無花救走了，同時內心再無掙紮可言，隻是不知道明天怎樣麵對慕容雪。心想，無花既是如此人物，楊一江之流都不知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慕容陵華笑道：“小葉想知道事情真相，無花沒有告訴小葉，真相也是假相，假相也是真相嗎？”說完朗聲而笑，接著道，“他雖然瘋瘋癲癲，但仔細想想有些話又頗為合理。李宛荷和令師應是閨蜜至交，其餘的我就不知道了。”

  葉雲飛內心奇怪，既然李宛荷和自己的師父如此要好，為什麽沒有聽她提起過呢，而且同在四川，也沒有見她們相互來往過，或者她們的關係遠不是閨蜜至交如此簡單吧。

  葉雲飛岔開話題，道：“老莊主對今晚的事情怎麽看？”

  慕容陵華不屑道：“藏劍閣被翻得亂做一團，又放火燒我住處，無非是對赤霄劍仍不死心罷了。”

  葉雲飛此問無非是想知道慕容陵華對名劍山莊內鬼一事有何看法，但聽此言，他顯然還不知道內鬼一事。葉雲飛想出言告知，話到嘴邊卻又不忍心起來，就讓這個老人安心的走完最後一晚吧，剩下的事情讓他們或者的人解決吧。做了個沉思的表情，道：“我一直奇怪，一千六百年前的寶藏，就算當時價值連城，此刻看來，也無非是一堆破銅爛鐵罷了，為什麽十二樓的人一定要得到呢？”

  慕容陵華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含笑道：“小葉問到點子上去了。因為傳說當時張良奉劉邦之命埋藏寶藏的時候，將一本黃石公真傳的《素書》一起放入了寶庫之內。”

  葉雲飛道：“就是那本傳說可以讓人白日飛升的《素書》？”

  慕容陵華點頭道：“正是此書，不過現今傳世的都為張良刪減後的版本，真正的《素書》恐怕還真的要到那座寶藏中去尋找吧。”

  葉雲飛道：“老莊主認為黃石公和張良飛升得道而去了嗎？”

  慕容陵華沉聲道：“黃石公無疑是得道而去了，至於張良嘛，他雖功成身退，躲過了劉邦的殺身之禍，但是否後來白日飛升，還真的不好說。他精通兵法韜略，卻不見得深諳玄道之學。從他刪改《素書》而言，或許有兩個原因：其一就是奇書自然要給有緣之人，通行本當做刪改；其二或許就是他根本就不相信書中的玄道學說，故索性廢去。無論從哪一個方麵看，他都應該沒有參透仙道真諦。”

  看著慕容陵華娓娓道來的語氣，葉雲飛泛起同情之心，慕容陵華離仙道如此近，又如此遠，叫人如何不傷感呢。掏出雪花玉佩，遞了過去，道：“隻是不知這塊玉佩從何而來呢？”

  慕容陵華並未伸手相接，擺手示意收回，道：“這玉佩是奇兒送給雪兒的。當時正值應天被困時機，卻也是雪兒生日，奇兒夫婦連夜趕回名劍山莊，將這玉佩送給雪兒當做生日禮物，第二天兩人又奔應天而去了。從此也再不曾回來過了。”

  葉雲飛不免傷感起來，低聲問道：“如此說來，老莊主也不知道這玉佩的來曆了？”

  慕容陵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玉佩和寶藏有關也是近幾年才傳開的，是真是假並不好說。”

  葉雲飛心道，慕容陵華對和寶藏相關的事情如數家珍，也足可說明對那本《素書》的在意程度，雖然他不曾親口承認。低聲問道：“天劫是定數嗎？”說完心頭後悔，這和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什麽區別？

  慕容陵華神色未改，道：“對於學習仙道的人來說，天劫是定數，誰也無法避免，但時間卻是非定之數，早晚由人。”

  慕容陵華站起身來，拉開屋門，月光傾瀉一地，安靜而皎潔。

  葉雲飛跟在慕容陵華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仿佛看著他走向死亡，內心頗為失落。

  慕容陵華走下台階，站立道：“那玉佩對雪兒來說非常重要，她竟然將玉佩送給了你，足可見她對你的真心。小葉，雪兒從小無父無母，你要好好待她。”

  葉雲飛虎軀一震，慕容陵華此言無非是將慕容雪交給自己了，一時頗為感動，同時更加印證自己了慕容奇的早逝是慕容陵華最大破綻的斷定，誠懇道：“小子一定不會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慕容陵華微微點頭，又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饒有興趣的道：“小葉破劉長征那一劍。我雖未睜言親視，但感覺到你已經對‘解劍’頗有體會了，對嗎？”

  葉雲飛啞然失笑，想不到慕容陵華此刻會問出如此風馬牛不及的問題，可這也更加證明他在修為上的無拘無束，不著痕跡。隻好老實回答道：“心中有劍，手中無劍，謂之解劍。”

  慕容陵華啞然失笑，道：“不錯不錯，有此體會已經非常難得。可心中無劍呢？”

  葉雲飛心頭一震，從一開始慕容雪就說的“解下心劍”，如如才能做到心中無劍呢？

  慕容陵華並不理會葉雲飛詫異的神色，轉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