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雨小築沒有雨聲，但卻擁有別樣的寧靜。葉雲飛和無花和尚佇立在杏樹林裏，都不做聲，靜靜的等著山下來人。

  葉雲飛聽聲辯位，立刻知道上山來的有兩人，但其中一人功力相對高明，步伐輕盈，呼吸均勻。片刻時間，果見有一男一女飛落到杏林位置。

  男的約莫二十年紀，一身青衣長袍，發髻高挽，麵容俊俏，手持長劍，一副年輕自信的樣子。女的正風華年紀，站立在青袍男人右手靠後的位置，神色淡雅，眉間輕點朱砂，恰若不染俗塵的仙子，白素長裙，腰間輕束黃色絲帶，一柄古樸的長劍隨意的掛在背上。

  無花曲腰禮貌道：“兩位一路追尋老衲，定是萬分辛苦，此處確實歇息的好地方。”

  葉雲飛第一次聽到無花自稱老衲，也大致知道這二人是追尋無花而來，但無花一副萬分誠懇禮貌有加的反應卻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一時忍俊不禁。

  那青袍男子冷哼一聲，對著葉雲飛道：“你是誰，有資格在此肆笑。”

  葉雲飛自然不願和他一般見識，攤手道：“我誰也不是，無名小卒一個。你讓我不笑，我不笑就是了，有什麽了不起。”

  青袍男子譏笑道：“算你走運，還長了眼睛，知道不敢得罪青城派。”青城派也算蜀中大派了，難怪他如此年輕氣盛。

  葉雲飛故作思索的問道：“隻是不知青城掌門周星海是你什麽人？”

  青袍男子趾高氣揚，淡淡道：“他老人家正是家父，我便是青城少掌門周倉若。”然後側身頷首，介紹女子道：“這位是峨眉新晉掌門，蘇瀾末。你最好識相點，有多遠走多遠。”那蘇瀾末輕扯周倉若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如此氣盛，卻是這一細微動作讓葉雲飛好感大增。

  葉雲飛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誇張動作，拍手感歎道：“原來是周少俠大駕光臨，我真是有眼無珠，我這就離開，可以嗎？”然後轉身做離開狀。

  周倉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喝止道：“先不必走，待我們審了和尚，再仔細盤問你，如若沒事便好說，如若發現你和這和尚是一夥的，隻怕你今天是走不了了。”

  葉雲飛自然不會離去，聽他如此一說，聳了聳肩，走回聽雨小築，坐在小築門檻上。

  蘇瀾末目送葉雲飛到小築門檻，轉頭看著無花，神色哀傷，緩緩道：“歸根到底，我們峨眉派其實也是佛門分支，如此說來，你我應是同門，為何你要迫害師傅呢。”她的音色格外輕柔，雖然是在質問別人，但語氣頗為平和，沒有半點的憤怒色彩，若非他眼神流露的哀傷，定以為她在講別人的故事。

  葉雲飛想到蘇瀾末這麽年輕就做了峨眉掌門，被無花害死的她的師傅定就是峨眉前掌門李宛荷了，此刻她是尋仇而來。又聯想到自己的師傅，正躺在那杏花滿地的林子裏，一時間和蘇瀾末產生同病相憐的感覺。

  無花雙手合十，完全不似剛才和葉雲飛見麵時的樣子，一副得道比丘的相貌，淡淡道：“我和李掌門是多年故交，這次並非害她，而是救她罷了。”

  周倉若喝道：“呸，臭和尚，敢做不敢當，這也是出家人的行徑？”

  葉雲飛心頭好笑，剛才那蘇瀾末才說同無花和尚原屬同根同門，此刻周倉若一時情急罵了“臭和尚”，豈不是連蘇瀾末也罵了？抬頭去看蘇瀾末，果然她神色有些尷尬，玉頰粉紅。

  無花沉聲道：“阿彌陀佛，李掌門曾在十五年前做了件錯誤之事，後來回想起來便常常自責不已，寢食難安，日夜悔恨，她這樣在心裏上的自我煎熬，我殺了她豈非不是讓她解脫？難道不是幫助她？”

  葉雲飛想到無花現在說和自己師傅也是故交，又想到他口中的十五年前之事，不知和自己師傅與宋月山十五年前的事情是否有關係，但已經感覺他們之間的千絲萬縷，心想待會兒一定要仔細問問無花。

  周倉若少爺脾氣大發，怒道：“和尚莫要強詞奪理，看我手中的劍是否會相信你的話。”

  葉雲飛自然不會答應他們在此刀劍相向，正欲製止，卻聽見蘇瀾末輕聲道：“周大哥聽他把話說完，好嗎？”她的冷靜大大的出乎了葉雲飛的意料，但從她的眼神中有可以清楚的知道她的哀傷，這種可以完全強製壓抑自己情感的修為不但比周倉若高明，比葉雲飛自己也不差分毫，但葉雲飛還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和味道，證明她還沒有做到先天無極。

  無花點頭道：“蘇掌門的修為真是高明，如果你能夠做到眼神中不流露出哀傷情緒，將會精進不少。十五年前的事情，一時說來話長，而且兩位真的知道了，也隻會是有害無益。”

  蘇瀾末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道：“任何長話都可以說完，大師請講吧，有害無害小女子自會掂量。”

  無花苦笑一聲，道：“簡單點說，李掌門十五年前曾參與一件大事，這件事改變了天下的歸屬。”

  葉雲飛心頭大震，將時間倒退，十五年前，正是建文帝朱允炆被朱棣奪了皇位的時間，這天下歸屬的事情，定是說的這件事了，又想到自己的師傅會不會和這件事有關呢？

  周倉若顯然並不相信無花的話，道：“如此天下大事，怎能信你一家之言。”

  無花道：“貧僧早就說過，你們知道了全無好處。兩位還願意再聽麽？”

  蘇瀾末淡淡道：“大師乃出家之人，十五年前的事情為何仍念念不忘？”

  無花笑道：“蘇掌門就當貧僧是個不稱職的和尚罷了，這世上因果報應，做了都會還的，如何是我念念不忘，隻是世人太健忘罷了。”

  葉雲飛突然低聲道：“你今天來此也是找這位故人還賬的嗎？”

  無花點頭道：“你說的很對，但我並非討債，而是讓他們心安理得，自我解脫罷了。”

  葉雲飛心生反感，低聲喝道：“十五年前的事情我已經不想知道，你們都離開這裏吧。”

  周倉若沉聲道：“早就說了你沒有資格在此搭腔，是否想找死。”

  葉雲飛心頭無名火起，腳尖一點，離檻而起，直取周倉若。葉雲飛重傷初愈，內力仍然沒有完全恢複，此刻意氣用事，逞強出手，當飛身出去後才大感不妥。

  周倉若也是了得，轉眼間已經看透葉雲飛變化，長劍出鞘，直奔葉雲飛而來。

  葉雲飛知道強攻難勝，收住內力，定身而立，變攻為守，等著周倉若的長劍。

  周倉若看對方突然收住掌勢，完全摸不透為何有此變化，一時心慌神亂，劍勢瞬間減弱，但也顧不得那麽多，勉強刺出。

  葉雲飛明白計策得逞，亂了對方心神，也不躲避，用手去接周倉若的長劍。

  周倉若一咬牙，劍尖猛刺，直刺在葉雲飛手指上，卻再難推進，頓覺慌張，一時無招可變，再定神時，卻見對方另一隻手已經打向自己膻中穴，哪敢戀戰，連忙後退。

  葉雲飛見對方敗退，並不追趕，見好就收，道：“你現在覺得我有資格了麽，周少俠。”其實他是兵行險招，剛才險中求勝，如果真的和周倉若對打起來，憑他此刻的內力，三十招後必輸無疑。

  周倉若內心不服，但卻摸不透對方深淺，心叫不甘，正欲挺劍而上，卻見蘇瀾末搖頭示意罷手，冷哼一聲，卻未出手。

  葉雲飛淡淡道：“現在幾位可以離開了嗎？”

  蘇瀾末環視周圍環境，目光從聽雨小築遊走到疏影杏枝，掠過狼藉杏花，撫過滿地月光，低聲道：“請問這裏是葉靈妝葉前輩的住處嗎？”

  葉雲飛回答道：“是的。”

  蘇瀾末道：“你是葉雲飛？”

  葉雲飛點頭默認。周倉若神色錯愕，顯然是被葉雲飛的身份震驚。

  蘇瀾末轉頭對周倉若低聲道：“我們走吧，這裏的主人不歡迎我們。”周倉若猶豫不堪，最終也隻得點頭應允，二人轉身將欲下山而去。

  葉雲飛對身旁的無花沉聲道：“你也走吧。”

  無花微微一笑，走下山去，邊走邊道：“執念無念隻在一念一間，執著過去何嚐不是忘記過去。”轉眼間便消失在杏林內。

  看著蘇瀾末和周倉若離去的背影，葉雲飛低聲道：“蘇掌門可否停留片刻？”

  蘇周二人聞言回頭，蘇瀾末片刻遲疑，點頭同意，轉頭對身旁的周倉若道：“周少俠先下山去吧，我片刻便來。”周倉若滿臉不願，悶哼一聲，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