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金丙      更新:2021-12-30 02:23      字數:4872
  “哢嚓——”

  趙姮一手各舉一隻筷子,偏頭看邊上突然蹦出來的人。

  這時段客人少,有客進店的時候趙姮能感覺到周圍的波動。尤其屋頂不高,日光燈顯得離地近,來人應該身形魁梧,行動間遮得光影微晃。

  趙姮並沒在意,直到她將筷子掰開的一瞬間,身側椅子被拖出桌底,椅腳擦著地,聲音突兀,那道陰影壓了下來。

  趙姮有點訝異:“你怎麽來了?”

  周揚大岔著腿坐那,打量了一下她清爽的素顏,說道:“剛收工,過來吃飯。你呢?”

  趙姮說:“我來吃宵夜。”

  “……晚飯沒吃飽?”周揚問。

  “沒吃飽。”

  “吃的什麽?”周揚又問。

  趙姮有兩秒的停頓,然後說:“法餐。”

  “法國菜?”

  “嗯。”

  周揚對法國菜沒任何概念,他活到這歲數,隻聽說過法棍,這應該是法國的。

  他拉下夾克拉鏈,敞開了衣服說:“既然沒吃飽,那宵夜多吃點。點菜了麽?”

  “點了。”

  “點了什麽?”

  趙姮說:“青菜麵。”

  “這麽素,哪吃得飽。”周揚叫來服務員。

  服務員拿著茶壺和茶杯過來,“二位要不要喝茶?”

  周揚說:“放著吧。現在有什麽吃的?”

  服務員替他們倒上茶,回答:“今晚有特製的鹵味,鹵鴨頭、鹵蛋、鹵鵪鶉。”

  周揚說:“來兩個鵪鶉,兩個鴨頭,再炒個豬肝,西芹牛肉絲。有什麽湯?”

  服務員說:“豬肚骨頭湯要試試麽?”

  “來一份。”

  周揚一口氣點完,趙姮問:“小亞也來?”

  周揚搖頭:“不來。”

  “那你點這麽多?”

  “不多。”說著,周揚將夾克一脫,扔到另一邊的椅子上,又拿起水杯,頭一仰,一飲而盡。

  趙姮把自己那杯茶推過去,“我這杯也給你吧。”

  周揚瞟她一眼,不客氣的將她那杯也喝了。

  趙姮站了起來。周揚握著杯子,眼睛跟著她,見她去櫃台那拿來一壺茶,他才將視線收回。

  趙姮把他的空杯拿到跟前,替他倒滿水,說:“這麽渴啊?”

  “……唔,”周揚已經放下她的杯子,說,“回來沒喝過水。”

  “怎麽做的這麽晚?”

  “不熟練,動作慢了點。”

  “晚一兩天沒事,晚上不用這麽趕工。”

  “……唔。”周揚不渴了,但還是拿起趙姮剛倒好的那杯,慢慢喝了幾口。

  菜陸續上齊,服務員又端來一盤贈品,趙姮笑著說:“又是花生?”

  服務員笑得可愛:“老板買多了,不過也是熟客才有的送。”

  “那謝謝了。”趙姮道。

  不知道是不是麵碗造型的緣故,青菜麵看起來分量極大,趙姮握著筷子,撥了一下麵條。

  周揚問也不問,直接將麵碗拖到自己跟前,趙姮看向他。

  周揚挑了一半麵條到自己碗裏,再把麵碗給她推回去,說:“吃吧。”

  趙姮慢慢吃起來。

  鹵鵪鶉極入味,骨頭酥脆,周揚連肉帶骨頭嚼完一隻,讓趙姮也嚐嚐。

  趙姮把鵪鶉腦袋用筷子掐了,咬一口鵪鶉腿說:“好吃。”

  周揚朝服務員喊:“再來兩隻鵪鶉。”接著把趙姮掐掉的鵪鶉腦袋夾過來,自己吃掉。

  他沒吃晚飯,早就已經餓了,半碗麵條下肚,又盛了一碗飯繼續吃。

  趙姮胃口漸漸打開,她已經在吃鴨頭,沒法用筷子,她隻好用手拿。

  她吃相倒不矯情,連鴨腦殼都使勁啃碎了,挑出鴨腦來吃,嘴角沾到了醬漬。

  周揚捧著飯碗,歪著身從隔壁桌順來一盒紙巾,擺到她手邊,提醒她:“袖子當心。”

  桌上堆著骨頭殘渣,她今晚這身偏休閑,顏色淺,很容易沾到。

  周揚視線下移,看見她穿著一雙棉拖鞋,問:“怎麽穿拖鞋出來?”

  “我本來想在小區外麵隨便買點吃的,可是找不到什麽好吃的,沒想到結果跑那麽遠。”趙姮抽了一張紙巾擦嘴,說,“懶得回去換鞋子,拖鞋也一樣。”

  兩個人將一桌飯菜消滅幹淨,還剩下花生米沒吃完,趙姮朝服務員要了一個塑料袋,把花生倒進去,係好遞給周揚,說:“回去下酒也好。”

  周揚笑了下,最後是他結的賬。

  夜間有微風,走出小飯店,周揚終於將外套披上,拉鏈沒拉,酒足飯飽後仍有些熱。

  兩人走到自行車邊上,趙姮笑著說:“你怎麽也騎自行車。”

  周揚搓了下頭沒答,他把塑料袋係到車把上,說:“我先送你回去。”

  趙姮沒反對,她騎上車問:“對了,我明天去印設計圖紙,怎麽交給你?”

  周揚道:“明天我一早要趕到郊區,年前接的一套裝修,已經跟業主約好了。”

  “那大概幾點回來?”

  “不好說,那地很遠。”周揚騎在她身邊,兩人穿過馬路,他道,“後天給我也行。”

  “我後天要去深圳。”

  “深圳?”周揚問,“去幾天?”

  “至少一個禮拜。”趙姮解釋,“我在深圳呆一兩天,還要去一趟香港。”

  那要很久。周揚想了想:“你待會就給我吧。”

  “也行,那你自己印一下,裝修公司那邊人都跑光了,我之前也沒問他們要電腦圖。”

  周揚道:“要不然現在就去找家打印店,你今晚吃這麽多,順便消消食。”

  趙姮一想,點頭說:“好。”

  趙姮帶他先回禦景洋房,兩人都騎著自行車,周揚沒等在小區外,他跟她一起騎到了她的單元樓下。

  周揚腳抵著地,抬頭看了看這棟公寓樓,“我在這等你。”

  趙姮下車道:“我很快。”

  她坐電梯上樓,進房間找出那份設計圖,出臥室的時候女房東正削好一隻蘋果,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女房東說:“剛回來又出去啊?”

  “嗯,有點事。”趙姮沒換鞋,仍穿著拖鞋走了。

  女房東隻是順嘴問一句,見趙姮走得快,她也無所謂。她吃著蘋果走到陽台,看到樓下有個人騎在一輛自行車上。

  樓層高,底下路燈格外暗,她看不清對方長相,過了會,倒見到有人走到了那人身邊。

  女房東認得出是趙姮,她剛拿了一個紙袋出去。她又看向騎在自行車上的男人,這人外形高大魁梧,不是來探病的那個。

  女房東“嗤”了聲,又盯著那男人的身形看了會,她不由地想起從前。

  直到那兩人沿著小路騎走,她才從回憶裏抽出,有些失落地離開陽台。

  等騎出小區,趙姮才想起來,她刹車說:“現在打印店還開門嗎?”

  周揚從小到大沒光顧過幾回打印店,他不清楚,看了眼時間,他說:“現在十點多,情人節也許關得晚。”

  趙姮笑道:“情人節跟打印店有什麽關係……”說著,她笑容頓了下。

  周揚看著她。

  過了會,趙姮才開口:“先找找看吧。”

  情人節的夜裏,兩人開始沿路尋找打印店。

  趙姮才搬來這附近,對周圍的商店不夠熟悉,周揚不用提,他是不會對打印店這種地方有印象的。

  騎了一條街,沒見到一家打印店,這倒不奇怪,打印店又不是飯店。

  兩人繼續前行。過了一個春節,夜風已經不再冷得刺骨,街上行人車輛依舊絡繹不絕,鮮花隨處可見,時不時就有女孩子捧著花經過。

  騎了半天,再往前就是一所中學,中學邊肯定有打印店。

  要過一段寬闊的長樓梯,樓梯中間一截是塊平底。樓梯兩邊扶手旁立著數個路燈,幾個小年輕聚在樓梯上,一人騎著自行車,做好準備後,朝樓梯下去,“噔噔噔”一會,又快又穩。餘下的人一起騎車往下衝,年輕人嬉嬉笑笑,囂張極了。

  趙姮看得有趣,這些是專業玩自行車的。她目測這段長樓梯,坡度並不陡,說不定她也行。

  周揚見她神色,問:“你想騎下去?”

  趙姮搖了下頭,“算了。”她下了自行車,準備推著車走下去。

  周揚目測了一下樓梯坡度,道:“要不然你試試?”

  趙姮說:“危險係數太大。”

  周揚試著往下騎,趙姮叫他:“哎——你當心!”

  周揚騎到樓梯半截的平台處停下,回頭說:“沒什麽危險的。”

  他停好自行車,走上幾層台階,“你刹住車,騎慢點試試,要是摔了,我接住你。”

  “你接得住麽?”

  “我要是接不住,就沒人接得住了。”

  他這樣的身形立在前方,穩穩當當的像座山,好像能擋住所有襲來的險峻。

  趙姮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的人,周揚也不催,他就站在台階下,與她幾步之遙。這裏隻剩他們兩人,有足夠的時間等待。

  過了會,趙姮終於重新騎上自行車,她看著前麵的人說:“你讓一下啊。”

  周揚笑了笑,他往一邊讓。

  趙姮提醒:“別讓我摔了。”

  周揚道:“放心,我肯定不讓你摔。”

  趙姮果真放任自己往下衝了。

  樓梯就是樓梯,永遠無法如履平地,每一秒都像在過山車。

  趙姮很小心,她速度不快,眼看就要到前麵那塊平地,勝利已經在望,她放鬆了一下,車胎突然一個趔趄,“啊——”她叫了聲。

  她車頭打顫,控製不住,身子往邊上歪,眼看就要摔倒,旁邊突然衝來一人,將她一把抱起。

  她的拖鞋跟自行車一起滾了下去,撞翻了停在那的另一輛車,車頭掛著的花生米散落一地。

  趙姮驚魂未定,周揚將她往上一托,趙姮這才回神,雙手扶住對方肩膀。

  她要下來,周揚沒放,他摟著她的腰,手托在她大腿上方,舉抱著她往邊上走。

  趙姮沒經曆過這種姿勢,她雙腳離著地,低頭對他說:“我自己走。”

  周揚沒有理會,抱著她走到樓梯欄杆處,然後將她放在上麵。

  他扶住她的腰提醒道:“坐穩。”

  趙姮鬆開他肩膀,心跳有些紊亂,她身形一時沒有穩住,立刻歪了一下,周揚一把摟住她。

  趙姮低頭看他,發絲落在對方臉上,她這回穩住了,說了聲:“好了。”

  她說話時的氣息就貼在他臉上,周揚垂了垂眸,再抬起時,他單手依舊摟著她,另一隻手撫了撫她的長發,手掌最後貼在她耳下。

  趙姮敏感地抖了一下。

  周揚倏地勾了下嘴角。最後他還是放下手,慢慢鬆開她的腰:“坐好。”

  “……嗯。”

  周揚往回走,撿起樓梯底下的拖鞋後又走回她身邊。趙姮伸手要拿,周揚給了她。可她坐著的高度不適合穿鞋,一彎腰人就歪倒。

  周揚沒替她穿,他站邊上摟住她的腰,幫她穩住身體。

  等她穿好,他又將人抱下來。他手臂貼著她後背的波浪卷發,雖然隔著衣服,但他依舊能感受到她發絲的柔軟。

  周揚低頭看著她,輕聲道:“節日快樂。”

  趙姮在他懷裏,抬著頭,微笑道:“節日快樂。”

  有行人來了,兩人不再傻站,一起去把自行車扶起來。周揚準備直接走,趙姮卻蹲地上把花生米一粒粒撿起來,周揚搓了下頭,也跟著一起撿。

  這回贈送的是去殼的花生米,掉地上了沒法再吃,撿完後就被扔進了垃圾箱。

  兩人最後找到一家打印店,卻見已經關門,沒辦法,隻好回去了。

  周揚將人送到小區門口,再騎著自行車回到出租房。

  小亞還沒睡,見他回來得這樣晚,便問:你出去幹什麽了啊?

  周揚說:“沒什麽,早點睡吧。”

  小亞覺得他最近這段時間多了點秘密,總有些奇怪。

  第二天,兩人起了一個大早,開著麵包車趕到郊區。

  已經臨近下轄縣,這地方實在偏遠,業主是一對七十歲的老夫婦,要裝修的是一棟兩層自建房。

  老夫婦的兒子據說是個大老板,常年在外做生意,若非父母念舊,不願背井離鄉,他是不會在這小角落造這樣一棟房子的。

  老夫婦還是舊時的觀念,能省則省,所以沒考慮過裝修公司,打算找便宜的遊擊隊。經大理石店老板的介紹,他們才定下周揚。

  老夫婦的兒子卻並不滿意,他不差錢,可惜他奈何不了父母,這天他特意來跟周揚認識了一下,問了他各種報價,還算老實,又見他看起來挺穩重,這才點頭。

  趙姮已經前往香港,她在深圳的朋友家呆了兩天,第三天過關,過關後才看到鄭曲悠兩小時前轟炸的信息,她沒功夫搭理,索性視而不見。

  鄭曲悠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趙姮的回複,她氣得不輕。

  這會她在市委大樓外,準備去找周餘偉。她對這人談不上愛,但她確實挺喜歡對方,即使情人節那天他坦言心有所屬,她也沒打算輕易放棄。

  但她畢竟是個女人,臉皮沒有那麽厚。

  鄭曲悠醞釀了一會,剛準備走進大樓,忽然聽到一陣吵鬧。

  她回頭,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女人衝攔路的門衛哀求:“我隻是找一下周餘偉,我是他女朋友的媽媽,你跟他說一聲,他就會下來的。我求求你了……”

  鄭曲悠愣了愣,因為這回相親,她早前隱約聽父母提過趙姮的家事,據說是家事太複雜,周餘偉的父母才不願接受她。

  她想了想,走上前問:“阿姨,您女兒姓趙?”

  中年女人愣了下:“是,你是……”

  鄭曲悠道:“你女兒已經跟周餘偉分手了,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中年女人說。

  鄭曲悠道:“就算你之前不知道,現在也該知道了。你有事該找你女兒,而不是來找已經和她分手的男朋友。”

  中年女人彷徨地道:“我找不到我女兒,她搬家了,又從公司辭職了,我隻好來找小周。”

  鄭曲悠之前聽高中那幫人說過趙姮新家在裝修的事,她回憶了一下,故意點撥對方:“你女兒買了房子,正在裝修,你不知道?你去那找她吧。”

  “買了房子?”

  “你不知道啊?”鄭曲悠樂意做這個“好人”,她說,“就在華萬新城,好像1幢還是2幢來著,我就不清楚了,你自己去找吧。”

  中年女人想了想,沒再停留,她轉身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