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金丙      更新:2021-12-30 02:23      字數:3509
  早晨六點,天還是灰的。風似夾著冰,在人臉上刮出一道道痕,凍到人的骨頭裏。

  趙姮裹緊大衣,站在新蘭小區門口等待出租車。這裏離她的住處不算遠,她要是有閑情逸致,大可以花上四五十分鍾走回去,省下那十塊錢。

  但她走不動了。

  出租車到了,她打開門坐進去,關門時不自覺地抬頭,最後看一眼這陌生小區。出來時她隻是憑感覺走,此刻走過的路線在她腦中隻是一條模糊小徑。人的忘性應該比記性好,至少她現在已經不記得那間屋的位置。

  出租車司機問:“小姐,開不開呀?”

  趙姮關上門說:“開吧。”

  車上播著晨間電台節目,主持人的聲音溫柔似水,趙姮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天是春的第二天,很多聽眾朋友們也許不知道,按照曆法,今年其實是一個無春年。可那又怎麽樣,春天還是如約而至了,就像幾天前我在路邊看到的那棵花骨朵,今早,它已經盛開成一朵小野花。”

  “寒霜未散,它也獨自盛開了;道是無春年,春天還是蘇醒了。各位,昨天過得怎麽樣,有沒有收到,春天的禮物?”

  那尾音漸漸散去,熟悉的慵懶女調從背景中走出。

  趙姮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風吹進一縷,她清醒一絲。她聽著這首歌,閉上了雙眼。

  歌曲結束時,車剛好停下,趙姮捋了下長發,下車後聽見主持人說:“剛才那首歌,是為春而寫,歌名就叫……”

  門關上,出租車走了,趙姮沒聽見那句話的結尾。

  趙姮回到公寓,一開門,就見客廳一片狼藉,杯酒四散,垃圾成災。

  她換好棉拖,撿起鞋子時她頓了頓。翻過鞋底,她看了看花紋形狀。她抿了抿唇,拋開雜念,跨過垃圾,進房拿出換洗衣物。走至衛生間一照鏡子,她才發現自己頭發雜亂,臉白唇幹,活似個鬼。

  左手手背的細小傷口隻餘一道淡痕,她昨天貼的創可貼丟了。

  趙姮摸著手背,發了會呆,接著去衝熱水澡。洗去一身粘膩後刷牙,她舌根突然一陣疼。皺眉吐掉牙膏,她對鏡伸出舌頭查看,沒看見傷。

  可刷牙時還是隱隱作痛,她的臉漸漸潮紅一片。

  趙姮冷靜了一下,又衝把臉。她去廚房燒了一壺開水,回到臥室喝掉兩大杯。探了探額頭溫度,她已經不太確定到底燙還是不燙。

  她躺上床休息,頭一直疼著,沒法立刻入眠。這樣一來,她思緒就開始遊走不定,昨晚的場景不停閃現。

  迷迷糊糊中,手機鈴聲驟響,趙姮被嚇醒,摸過來一看,是李雨珊。

  “喂……”她一開口,嗓音沙啞極了。

  李雨珊一聽就聽出來:“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發燒。”趙姮說。

  “我在你小區裏呢,不是說叫我來拿蔣東陽送的禮物麽。你還能不能開門?”

  “你上來了?”

  “忘記是幾樓來著。”

  “十七樓,我給你開門禁。”

  趙姮爬起來去給李雨珊開門。李雨珊走進公寓,吃驚不小,“怎麽回事啊,你家拍災難片嗎?”

  趙姮轉身帶她進臥室:“房東昨晚開party。”

  李雨珊第一次來她新租的公寓,打量著她的小房間,她一言難盡。忽然看到掛在衣架上的羊絨大衣,李雨珊困惑地問:“你是不是在泥裏滾過了,這衣服怎麽成這樣了?”

  趙姮懊惱:“別提了。”她找出一隻袋子,將羊絨大衣裝進去,“你來得正好,幫我送洗衣店處理一下。”

  “你就知道使喚我。”李雨珊嘴上抱怨,手上幫趙姮一起裝袋。

  裝好衣服,李雨珊問:“什麽時候發燒的,看沒看過醫生?”

  趙姮搖頭:“過兩天就好了,不用看醫生。”

  “是不是裝修的事壓力太大了?我聽我們家裝修工說,你找的那家裝修公司倒閉了?”她家裏新買的別墅也在裝潢中,她昨天才聽到這消息。

  趙姮點頭:“老板現在找不到人。”

  “錢呢?你錢都付了?”

  “付了八萬多。”

  “那現在怎麽辦?”李雨珊心中猜測,“你手上還有存款嗎?要不要我借你點?”

  “不用。”趙姮抱著被子,靠在床頭,她轉移話題,“你家別墅裝修到哪了?”

  “不知道,反正我沒出一分錢,我不管這個。”

  李雨珊從不捏家裏的錢,豪華別墅的事她也從不插手,她又忍不住抱怨,“我婆婆催我再生一個,我做完月子才三個月啊,她真是想抱孫子想瘋了,孫女就不是人?她倒是把大孫女當寶貝!我昨天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待會兒我就回娘家!”

  趙姮問:“你老公呢?”

  “他就會和稀泥,勸我別跟他媽計較。”李雨珊苦悶道,“我不計較,難不成她打了我左臉,我還要把右臉遞給她接著打?”

  趙姮恍神。

  她昨天沒能踢到他,他還抱過她雙腳,讓她對準了踢。他的牛仔褲上全是腳印。

  “喂,我問你呢!”李雨珊在她眼前揮手。

  “什麽?”趙姮看向她。

  “你沒燒壞吧?”李雨珊摸摸她額頭,感覺還好,她又問一遍,“我問你,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個男朋友?”

  趙姮笑了下:“你什麽時候當起媒婆了?”

  “我還不是為你好。人家周餘偉都相親去了,你難道還想活在回憶裏?”李雨珊勸道,“你如果不喜歡蔣東陽,我就給你介紹別人,你有什麽要求,說給我聽聽。”

  趙姮輕輕踢她一下,趕人道:“行了,我要養病,你快點走吧。”

  李雨珊氣呼呼地說:“哈,你也太沒良心了!”

  李雨珊不跟病人計較,她帶上禮盒和送洗的羊絨大衣離開趙姮住處。

  回到車裏,她習慣性地看一眼手機,剛好刷到蔣東陽新轉發的朋友圈新聞,新聞正說換季流感話題。

  李雨珊靈機一動,在下方留言:“我家小姮也發燒了,大家都注意保暖吧。”

  兩小時後,趙姮在睡夢中接到蔣東陽的電話,她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你在禦景洋房?”

  “對。聽說你發燒你了,我給你帶了點藥。”蔣東陽道。

  趙姮披了一件外套,出去替他開門。

  蔣東陽坐電梯上樓,站在公寓門口問:“方便進去嗎?”

  “進來吧。”趙姮讓開,準備給他拿喝的。

  蔣東陽攔住她,“不用,我馬上走。這是退燒藥,這是雞絲粥,還有一些水果。你感覺怎麽樣,不如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趙姮看著一堆東西搖頭。

  蔣東陽還想說什麽,忽然一道呼喝插入:“趙姮,我說過不許帶男人來這裏!”

  趙姮見女房東穿著睡衣,妝也沒卸的站在主臥門口,麵色不善地看著他們。她對蔣東陽道:“謝謝你送這些東西來,今天不太方便……”

  蔣東陽聽懂她的未盡之言,他皺眉看了眼那女房東,走到公寓門口,他低聲道:“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外地長輩家過春節,回來我再請你吃飯。”

  趙姮客氣道:“應該我請你。”

  蔣東陽笑笑:“到時聯係。”

  人走了,趙姮站在茶幾前,看著那一堆東西。看了會,她拿起退燒藥。

  她已經吃過一粒,現在高溫稍退,不需要再吃了。她將藥放回塑料袋。

  女房東走過來瞟了眼,問:“你病了?”

  “嗯。”趙姮說。

  女房東又走開了。

  昨晚的酒和花生還沒消化透,趙姮毫無胃口,她把雞絲粥放到一邊。女房東這時端著一壺水過來說:“把這一整壺鹽開水喝了,感冒明天就好。”

  趙姮道謝,收下她的關心。人人性格都有不同麵,女房東陰晴不定,但好在人不算壞。

  這一天過得極慢。不用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都混成一團。

  早晨周揚胡亂吃了碗掛麵,中午順豐快遞過來取件,他把粉色小水壺寄出。下午他去跟朋友打牌,輸掉幾十塊錢。

  朋友見他幾小時下來臉上都毫無笑容,把錢推回去說:“大過年的玩什麽錢,咱們就消磨消磨時間。”

  周揚又把錢扔回去,起來說:“走了,你們接著玩。”

  “這麽早?”

  “餓了,回去吃飯。”

  朋友衝他背影喊:“你家裏又沒個女人,燒飯多麻煩,晚上在我這吃吧,我老婆燉了蹄髈!”

  周揚揮揮手。

  他回到家,隨便炒了一道小菜,將昨晚喝剩的二鍋頭倒進杯中。扔瓶子時看見垃圾桶裏的創可貼,他頓了頓,過半晌,他搓了把頭發,吐出口濁氣。

  喝酒時接到老蔣的電話,老蔣嚷嚷:“找到老板了!”

  周揚放下杯子,“找到了?他現在在哪?”

  “他跟警察說他沒跑路,這幾天是在籌錢。我信他個鬼!大家夥兒準備明天一起去派出所,阿揚你來不來?”說完又道,“我聽那些業主說,他們明天也要去,人多好施壓。”

  周揚沉默了一下。

  “阿揚?你在沒在聽?”

  “唔,我去。”他的工錢還沒結清,自然要去討債。

  第二天,他半路捎上老蔣,到派出所時,那裏已有不少人。

  老蔣下車,周揚沒下,老蔣說:“下來啊。”

  周揚道:“你先去,我抽支煙。”

  老蔣先去探情況。一群人圍在門口嘰嘰喳喳,老蔣參與了一會,又走回麵包車邊,指著前方對周揚說:“阿揚,那不是你朋友嗎,前幾天在裝修公司見過那個。”

  周揚坐車裏抽煙,模棱兩可地“唔”了一聲。

  趙姮正站在人群外圍。

  她睡了一天一夜,今早才看到業主維權群裏的最新消息。

  高燒似乎已經退了,她身體仍有些不適,但那八萬裝修款對如今的她來說很重要,她不能不來。

  她嘴唇幹裂的難受,正要擦潤唇膏,她忽然注意到了那個被周揚叫做老蔣的中年男人。

  他朝遠處走去,趙姮視線跟隨。她看見對方走到一輛麵包車旁。

  潤唇膏剛貼上幹燥的嘴唇,還沒擦,她一頓,忽得將手放下,接著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麵包車邊,老蔣剛好問道:“你不去打個招呼?”

  周揚將煙幾口吸盡,打開車門下地,腳用力碾滅煙頭,他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