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仲文登上返回京州的最早一班航班。中午接到陸子軒電話，會見了CB國際的高層唐映楓，獲知CB國際已經有人與鄭成武溝通上了，這個人還就是陸子軒當初調查出在柳泉與艾威公司接觸過的CB國際高層。聽說，鄭成武見過這個人後，當即決定回京州召開總經理辦公會。作為經理層的召集人，鄭成武當然有權召集開會，等到時間真正確定下來時，正規渠道就是辦公廳來通知趙仲文了，趙仲文在總經理辦公會裏隻能算是班子成員身份。

  在國企治理結構裏，正常的兩個一把手在作為召集主體來開會的時候，一般往往會提前有個通氣，也就是會前醞釀，但是這些年鄭成武與趙仲文始終未能在政見上達成一致，這成為萬國集團高層各項決策的硬傷。

  趙仲文剛來萬國集團的時候，正是全國資源經濟大發展的時期，之前萬國集團一直把發展重點放在沿海地區，建設重心也在長三角地區，直到趕上資源經濟發展的大潮，西北地區的重點建設才提上了議事日程。根據國資的長期發展規劃，國家決定加大對西北省的投資和招商引資力度，製定了一係列優惠政策，“西北資源建設開發”一時間成了全國的最大熱點。

  趙仲文到了萬國後注意到了這個發展契機，因勢利導，組織海內外專家反複論證，為萬國在西北省的未來發展做了一個總體規劃，決定將萬國未來五年的發展重點由長三角地區移至西北。這一決定被國家批準後，趙仲文大筆一揮，在西北省準備大幹特幹，把原萬國西北分公司全麵改製成萬國西北資源公司，從分公司轉製成為區域子公司，具有獨立一級的法人，權利下放，打造全新的萬國戰略發展的新模式。

  鄭成武當年在這一觀念上有所保留，所以在任命西北公司執行董事、總經理周全偉的時候，他也是保留了意見。但趙仲文堅持任命這位也是從大學來的幹部，趙仲文怎麽也沒想到，他推薦的不二人選會這麽不爭氣，會把西北公司的事情搞得這麽糟糕。

  在決策主體上，幹部使用問題上的分歧往往是最深刻的分歧，誰都知道當領導就是用幹部，出主意嘛！班子的裂痕從那一刻起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接下來，在萬國西北公司發展戰略方向的問題上，矛盾公開爆發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周全偉是一個西北籍的黑臉漢子，出任西北公司執行董事、總經理時時年三十九歲，當時是萬國最年輕的廳級幹部了。周全偉頗有股拚命精神，思想解放，遇到紅燈繞著走，西北公司轉製子公司後，在周全偉時代得到了超常規發展，礦產量翻了六番，盈利指標連年同比攀升至少15%以上，資產總額一躍提高十二倍，西北公司的效益排名從萬國第十七位一舉躍入公司係統第二名，把新疆公司和曆史上的效益大戶江蘇公司都拋在了後麵。但也正是這個周全偉時代，西北公司出了個大亂子——摻假、售假礦石底料，尤其以柳泉廠為首的混摻產業已經頗具規模，在西北地區造成了很大影響。

  一封封舉報信飛向京州國資委，京州震驚了，下令徹查嚴辦。

  一夜之間周全偉時代結束了，萬國西北公司黨組、行政兩個班子同時垮台，負有領導責任的周全偉和黨組書記同時被撤職，主管副總經理、副總經濟師、部門主任和一些基層單位的負責人共十餘人被判刑入獄。周全偉這顆“萬國新星”也從燦爛的星空中無奈地隕落下來，不是趙仲文和萬國集團黨組暗中保護，沒準也要在牢裏住上幾年。

  給了周全偉應有的黨紀政紀處分之後，在趙仲文的努力之下，安排周全偉到萬國政策研究室做了研究員。兩年之後，周全偉肝癌去世，去世時竟窮得身無分文，家徒四壁。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趙董事長，對不起萬國。”趙仲文得知後淚如雨下，從基層開會回來，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殯儀館，衝著周全偉的遺體深深三鞠躬。

  幾天後到西北公司檢查工作時，趙仲文動情地說：“周全偉犯了很多錯誤，甚至是犯了罪，可我仍要說這個同誌本質不壞！我們企業的改革發展就是探索，探索就不可能沒有失誤，有了失誤必須糾正、必須處理，也就是說，做出失誤決策的領導者，必須做出個人犧牲，必須正確對待。過去戰爭年代，我們掩埋了同誌的屍體，踏著同誌的血跡前進，今天的發展，我們依然要有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作為，想自己過平安日子的同誌請給我走開！”

  為了這個事情，老領導請趙仲文到自己家裏吃了一頓便飯，氣氛和諧得如同一家人。老領導身體不好，早就不喝白酒了，那天卻破例陪著他喝了三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仲文，用人可是門藝術呀，把一個人擺在了合適的位置上，這個人可能是塊金子，擺在不合適的位置上，金子也會變成石頭……”

  無論如何，趙仲文不得不承認，周全偉的這個事情讓他元氣大傷，他當初從學校所帶來的幹部，總共隻有兩個，一個是實幹派周全偉，另一個就是陸子軒，兩個都是他的愛徒。周全偉是大學畢業後進入企業，在啟華實業已經走到正處級的級別，陸子軒是留校後，一直被趙仲文亦步亦趨帶著前行。

  鄭成武在周全偉事件發生後，匯集著萬國的“資老派”將西北公司大換血，萬國西北公司的精英發展也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停滯期。周全偉之後的繼任執行董事、總經理肖遠消極接受了周全偉的教訓，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肖遠四平八穩，有棱角，敢闖敢冒的幹部一個不用，在職兩年沒幹成一樁正事，經營效益頭一年是零增長，次一年竟出現了負增長，整個萬國西北公司像被霜打後的茄子園，彌漫著一片死氣和晦氣。

  最後，調整萬國西北公司班子的問題由趙仲文及時提到了黨組會上，這個時候鄭成武也感覺到了麵上無光。這個決定萬國西北公司曆史的黨組會斷斷續續開了兩天，最後決定：“執行董事、總經理肖遠和黨組書記全部調離。”肖遠正式調回萬國總部任資產部主任，負責對以往的特困工程、違規項目、僵屍企業，做出合法合規的全麵處置，萬國柳泉項目的資產處置，正是這個會議做出的一個重大決定，這也是趙仲文與鄭成武政治權衡的最好結局了！

  在萬國柳泉項目的具體處置方式上，趙仲文堅持穩紮穩打，但鄭成武要求行政班子半年內必須完成資產處置，徹底降低西北地區的負債率，鄭成武打出的旗號又是上級領導提出的一係列宏觀政策要求，可是，半年內處置完一個礦產，談何容易？如果操作不當，尤其是跟外資的融殼問題，那是他趙仲文掉腦袋也擔不起的責任。

  但是，萬國的“資老派”在這個問題上一邊倒向鄭成武，他把問題擺到了桌麵上，鄭成武的回答倒輕鬆：“事在人為嘛，可以去想辦法！”最為可笑的是，在黨組會上，全部黨組成員齊齊投票同意了鄭成武的建議。

  萬國柳泉項目已經引起國資委乃至上邊領導的重點關注，作為萬國第一責任人，他辦法想了多少啊，先後與KING中詢和CB國際兩家國內外的風投谘詢領頭企業接觸，真是絞盡了腦汁，包括這次破天荒地來參加商業峰會，但是結果令人失望，沒有什麽好辦法，半年內完成資產處置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可能的。實際上，以鄭成武為首“資老派”早就把他當政治對頭，防著他一手了，逼著他去玩違規的遊戲。

  違規的遊戲不能玩，紅燈繞不過去決不能闖，鄭成武也沒再做過分的事情，但總經理辦公會和黨組會基本就分別召開了，以往的黨政聯席基本不再保持。這就使矛盾公開到萬國係統上下，董事長和總經理各開各的會，風言風語就傳開了，說萬國有兩個決策體製，一個以董事長趙仲文為中心，一個以總經理鄭成武為中心，是“一企兩製”。這就是鄭成武擠走他的一個陽謀，惡毒而又工於心計，造成了“班長不長，鬧不團結，鬧獨立”的假象。

  搞了這番陽謀還不算，陰謀手段也上來了，抓住陸子軒工作上的一些失誤大做文章，刮他的臭風，目的隻有一個，把他從萬國集團擠走。今天鄭成武私自接觸CB國際，而後又緊急召開總經理辦公會的事情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想到這裏，趙仲文的頭一陣陣地疼，最近他總是感覺腦袋酸痛，稍微一勞累就隱隱作痛，此刻他坐在飛機上，轟隆隆的引擎聲，讓他更是頭昏腦漲，不覺就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秘書可能觀察到他的情況，遞過一盒薄荷油，他塗在兩邊太陽穴上，感覺好了一些。

  隨即他靠在座位上，調整了一下飛機座位的角度，閉目養神，可是不知為何，剛閉上眼睛，他腦中就揮之不去出現了那個叫顏雪的女生。

  其實，這個女生他是記得的，當年他從那火辣眼神中也隱約感覺到那種情分，可是，當時的他為人師表，怎能邁出那樣一步。其實，自從妻子多年前被查出乳腺癌後，他們夫妻感情雖然一直相敬如賓，但也讓他十分苦悶，就算這樣，他的價值觀中，也決不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哪怕，直到妻子去世，他這些年也從沒想過，自己的感情方麵還會有什麽變化。這一次，這個叫顏雪的女生，一番深情表白，竟也讓他有點亂了心扉。

  飛機即將降落，廣播裏播出的提示音打斷了趙仲文的胡思亂想，後續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呢，哪有心情想這些兒女情長，想到這裏，趙仲文不覺暗自嘲笑了自己一下。

  全身心投入吧，回去是一場事關萬國的戰局，硝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