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武士(1)催眠治療
作者:古蘭月      更新:2021-12-30 01:33      字數:4050
  春節假期很快結束了,上班前一晚,夏小木返回京州,剛一出機場就被顏雪扔在了她的小車車裏。

  一路上,顏雪對於喬清塵的事情一直在喋喋不休,罵完了靳征亞罵趙謨,一會說靳征亞是始作俑者,一會說趙謨是徒有虛名的草包醫生,總之喬清塵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據顏雪說,喬清塵在春節期間,隻在顏雪家待了兩天,就堅持回了自己家,盡管喬清塵極力讓自己表現正常,也確實沒露出什麽馬腳,但是,顏媽媽還是憑借多年政工幹部的敏銳,提醒顏雪對喬清塵要再“關心”點兒,說這孩子情緒不對。

  顏雪一直不信老媽的直覺式推理,但這次她寧可信其有,果不其然,在喬清塵家竟然搜到了四封“遺書”和一瓶安眠藥,事實證明,搞意識形態和工團群眾工作的幹部對於思想動態的把握絕不是浪得虛名,顏媽的推理幾乎精準。

  這下可把顏雪嚇壞了,當晚就給趙謨打電話求救,趙謨還算鎮定,但也當即就來到了喬清塵家,當然,這一天,大多是在安慰顏雪,喬清塵的抑鬱症至少在那一刻是接近正常人的。

  趙謨的意見很中肯,認為喬清塵目前的情況是很關鍵的一個階段,如果進入重度抑鬱的程度,那可能就任誰也無法挽救了,“抑鬱症”,就是心理病症的癌症,最後的結局就是厭世自殺。

  聽了顏雪的話,夏小木幾近無言,望向窗外的燈火琉璃,這像是穿梭於時光的冷漠,把夏小木甩開,也或者,是夏小木把它們一個一個甩開。

  夏小木說:“什麽時候就診?”

  顏雪也恢複了一些平靜,目視著前方,輕聲說:“明天。”

  第二天一早,夏小木請了她到CB國際的第一個病假,Alin用鼻子冷哼著說:“節假日後的第一天請假,是要減分的……”

  夏小木顧不上她的嘰嘰歪歪,讓她隨便扣分去吧。

  後來夏小木想了想,還是給程天發了一條短信,程天的回複簡潔的難以置信,隻有一個字:可。

  之後,夏小木和顏雪就生拉硬拽,把喬清塵拽到了趙謨的工作室,喬清塵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可能,傳聞中的孤冷,可以用“無精打采”來形容。

  到了工作室,這一次趙謨的態度比上一次要嚴肅很多,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也許,喬清塵真的該進入治療期了。

  其實,喬清塵上次的測評結果並不樂觀,無論神經症測評、症狀自評量 (SCL290),還是艾森克個性問卷(EPQ),分數都不能達標。

  這幾天,趙謨對於喬清塵的整體問題進行了綜合評估,基本確定了,要采用認知行為治療方案,但是仍然需要一期一期的先解開喬清塵的死結。

  盡管顏雪一再強調,喬清塵是渣男出軌後離婚,情傷導致的生病,但趙謨依舊憑借經驗堅持,心理的問題大多在童年是有源頭的,或者是某一瞬間的刺痛,隨著時光的劃過,那傷口就沉澱下去,表皮淺層貌似愈合,但實際上,深層的血口卻在潰爛,一旦在某一事件或情緒的刺激下,就會爆發濃水,血流不止。

  所以,趙謨通過對喬清塵進行良性誘導談話後,大膽決定要及早的介入催眠療法。

  此刻,夏小木和顏雪在趙謨的要求下,準備去候客室等待,喬清塵一把抓住她倆的手,說:“小木、顏雪你們別走,陪我好嗎?我怕……”

  楚楚可憐的喬清塵,讓夏小木淚水瞬間就湧到了眼眶,她看了看顏雪,也早已經淚流滿麵。

  夏小木和顏雪又一起看著趙謨,懇請眼神真誠流露,後者在猶疑一陣後,算是默認,對喬清塵說:“她倆可以留下,但你必須接受催眠。

  喬清塵臉一揚,說:“她倆在,就可以。

  趙謨轉過臉,一手指著窗邊的沙發,對夏小木和顏雪說:“那你倆就坐在那裏吧,不能說話、不能喝水、不能拿紙巾,一點兒聲音也不能發出。”

  夏小木和顏雪用力地點點頭,坐在了沙發上,立直了身子,紛紛表示:“我們保證跟江姐一樣,打死都不說!”

  趙謨按照常規,把房間的燈光調成柔軟的暖粉色,搖椅沙發呈135℃,輕柔音樂緩緩流淌。心理治療,最不能要的就是雜音和刺眼的光,會讓病人斷在記憶和自己思想的深處,病情就會更加嚴重,類似於走火入魔。

  一切準備妥當。

  喬清塵在這種環境下,不再那麽緊張,身體開始放鬆下來,靠在搖椅沙發上,微閉雙眼靜息數分鍾,眼瞼不眨動,眼球也很少轉動。

  趙謨看她呼吸和脈搏節律都進入了狀態,才輕輕地說:“我現在開始數數,當我數到10的時候,你將進入睡眠狀態……”

  喬清塵的下意識裏還是有抗爭的,麵部肌肉一絲不易察覺的搐動。

  趙謨顯然觀察到了這一變化,輕輕把空調溫度下調一個檔,並且改成“拂風”模式。接著說:“你會感覺非常放鬆,讓我們一起回到你需要我的時候……”

  兩分鍾後,在音樂和趙謨溫和的催眠誦讀聲中,喬清塵進入了催眠狀態。

  趙謨開始嚐試探開觸角,問:“清塵,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的,我就在你家胡同口的第一戶住。”

  喬清塵輕聲說:“不是的,小明,第一戶住的是張爺爺,你不是住在那裏。”

  “哦哦,對的,我記錯了,那我是住在哪裏呢?”

  “你應該是住在商店左邊的那戶,你家的院子裏還有一個李子樹。”

  趙謨是結合著喬清塵上次的談話內容,用引導式印象重合法,冒充喬清塵的兒時夥伴,果不其然,喬清塵在記憶中找到了與趙謨重合的人物關係。

  趙謨接著說:“我們都在外邊玩耍呢,你怎麽不出來?”

  “你們總是這樣,總是一起在外邊玩,總也不帶我。”

  “我們都願意帶你的,可是你怎麽不出來?”

  “我不高興,總是不高興,我喜歡一個人在家裏,我也不知該做什麽,就是無法融入你們。”

  “那你的疑問怎麽解決的?告訴媽媽嗎?”

  “有的,有的,我總是問媽媽,媽,我該幹嗎呀?媽,我該幹嗎呀?”

  趙謨的預料沒有錯,喬清塵是從小就有著深深的孤獨感,這種無所適從的挫敗感,也許是因為外界刺激,也許是因為內在自卑,所以讓她拒絕走出一個心理範疇,然而她卻能看到外界的熱鬧,她越想看看越是不敢,左右煎熬之後,形成的就是死結,也就成了心病。

  趙謨虛構了一個喬清塵的夥伴,本來他試圖用一隻小花貓來陪伴喬清塵的記憶,但喬清塵說著說著就說成了一個娃娃,是一個紮著兩根麻花辮、眼睛還會眨的美國娃娃,娃娃的右手有點破損,是一次被鄰居的黃狗咬過後殘缺的。

  趙謨很慶幸,在喬清塵的記憶中,真是存在這樣的一個夥伴,他在催眠過程中,很冒險地在喬清塵的記憶中植入虛構的東西,是很有可能造成她思維混亂的。但趙謨認為,喬清塵的不安全感將成為深度催眠的主要障礙,所以,他用了這種很有風險的治療方案,找回她的安全感,讓她重新走一遍自己的記憶,從而彌補她走錯的路。

  目前來看,效果還好,一個上午,喬清塵講了很多童年的過往,這些過往都如種子一般,當初僅僅是種在她心裏的泥土中,後來根植得越來越深,須角也越來越有力,難以自拔。

  比如,她小時候總是顧慮重重、思前想後,甚至穿一件很好看的衣服,她都會在想:“別人會怎麽看我、我真不應該穿這件衣服等等。”

  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有兩件,一個是她和媽媽出去郊遊,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沾了一些泥,從此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她當時甚至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總是在想“我怎麽這麽不爭氣呢?怎麽會出這麽大的醜呢?媽媽單位的同事會怎麽看我呢?”

  還有一件,是她小學時候,有人嘲笑她父親拋棄她母女二人的事情,同學們已經成為習慣,經常性地冷嘲熱諷她是個被遺棄的小孩,讓她不自覺地害怕人群。有一次有外校的教授去喬清塵的班級參觀,班主任就選中了讓她說一段快板,到了當天上台的時候,不知為什麽,她就開始非常地緊張,滿臉通紅、聲音發抖、腿也在抖,甚至還忘詞了,她立即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從此以後,喬清塵就開始了她壓抑自我的人生路,當眾發言說話時,腦子裏往往一片空白,聲音發抖,腿也發抖。

  實際上,這樣的症狀屬於輕微的社交恐懼,並不是什麽太大問題,但是讓趙謨想要探尋下去的,不是這個表象,而是喬清塵為什麽會這麽自卑,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父親離去後同學們的嘲笑嗎?這似乎不具備心理陰影的構成因素,除非是長期性的一種壓抑狀態,但從喬清塵的講述中得出的信息,並不完全如此。

  趙謨本想繼續聊下去,要順著這根藤向裏麵追尋真相,但喬清塵卻略有煩躁的情緒,皺眉、推擋這樣的動作開始增多,趙謨看了一下表,全過程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從他本人的角度這樣的催眠時間不算長,但對於喬清塵來講,可能在記憶裏越走越遠,這是具有“心裏迷失”的風險的。

  趙謨開始一點點地叫回喬清塵,他說:“你看,你小時候最愛的娃娃已經回家了,你要不要回去找她?”

  喬清塵說:“我不回去,我不想看到那個叔叔,我不想看到……”

  看喬清塵情緒開始激動,趙謨警覺到,這個叔叔可能正是症結的一個關鍵,但是今天喬清塵思維的長跑已經很吃力了,此刻必須回到現實中。

  於是,趙謨當機立斷,對喬清塵輕輕地說:“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娃娃也沒回去,她還靜靜的在你懷中。”

  喬清塵做出懷抱狀,神情不知所措,無所適從。

  趙謨接著說:“咦,是誰放在這裏的小板凳,你怎麽沒有跨過去,哎,你跨,對,大點兒步子。”

  喬清塵在趙謨的指揮下,真的邁出了一條腿,一下又一下地邁著,仿佛在腳下真的有個小板凳。

  “哎呀,你邁過去,你摔倒了,摔倒了,摔倒了……”

  “啊!”喬清塵一聲驚呼。

  趙謨一把抓住喬清塵的手,說:“我抓住你了,你沒有摔倒,你用力抓住我就不會摔倒,快到我這裏來。”

  “啊!”喬清塵一下挺起了身子,醒了過來,一臉茫然地望著趙謨,又木怔怔的轉過頭,望著夏小木和顏雪,那畫麵別提多詭異了。

  夏小木和顏雪看著全過程,麵麵相覷,仍然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趙謨笑了,露出兩排白白牙齒,說:“喬小姐,恭喜你回來了,感覺怎麽樣?”

  這個男人,真的就是那種可以用“明朗”這個詞最貼切形容的人,滿身都是那種典型的“出走半世一生,歸來仍是少年”的氣質。

  喬清塵深吸一口氣,說:“像做了一個夢,但感覺心裏好輕鬆。”

  趙謨站起身,轉過頭對坐得筆挺僵硬的夏小木和顏雪說:“兩位也可以放鬆一下了,我這裏可治療不了頸椎病。”

  夏小木和顏雪這才反應過來,她倆竟然跟“僵硬的企鵝”一樣,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兩個多小時,直到這會兒才感覺到腰酸背疼。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們隔著柔光,望見坐在搖椅沙發的喬清塵,後者也靜靜地在望著她們,那張蒼白的臉依舊那樣美好,但是,與以往相比,卻真的好像少了那麽多憂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