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其實挺想告訴鐵匠，朝堂還是你們的朝堂，皇帝還是你們的皇帝。他雖然放任劉瑾，但劉瑾下放的大多數清官，他以後都會想辦法追回來的。

  但他如果真說了，說不定鐵匠會抽他一個大嘴巴子，讓他清醒一些。

  被這些老師認定不是一個好皇帝的武宗，正在和他其中一位老師喝茶。

  能讓武宗親自烹茶招待的，除了明孝宗和張太後之外，就隻有麵前的這位。

  現今內閣首輔，李東陽。

  武宗茶藝和禮數不同於曆代的皇帝，他的禮數不是由內廷派教管嬤嬤親自教授，而是張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張太後親自教授。

  張皇後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有兩個都活不過三歲，獨餘武宗，當然寵溺，禮法也教得馬馬虎虎。

  出閣之後，李東陽為武宗眾老師之首，糾正了武宗馬馬虎虎的禮法。茶藝也是李東陽親自教授給武宗的。

  武宗把泡好的茶推到李東陽麵前，“先生好久不曾來看朕了，朕也許久沒動過這套茶具了。有些手生了，泡得不好，先生莫怪。”

  劉瑾站在不遠處，聽見武宗這句放低姿態，就如同平日老師和學生交談，而不是君臣的話。暗暗的咬咬牙。

  對武宗來說，劉瑾隻是一個帶他玩樂的太監，這種太監宮裏多得是，會的花樣比劉瑾還多的更多，不是無法替代的。

  但李東陽不同，他是武宗的老師，是無法替代的。

  “皇上謙遜了。”李東陽給武宗麵子嚐了一口，“這件事臣本該寫詳細的奏折上交皇上，等皇上批閱的。但怕事態不受控製，故而老臣鬥膽請見皇上，請皇上諒解。”

  武宗扶住要下拜的李東陽，“朕知曉這幾年朕的確是有些疏於朝政，但朝政上，不是還有先生您看管著內閣，朕對您還是放心的。”

  武宗五月被立為太子，八歲出閣讀書，十五歲繼位。

  出閣之時，還是筆都不怎麽拿穩的小不點，繼位時隻是一個少年罷了。

  近兩年卻在玩鬧溫柔鄉之中成長。

  卻比當年十五歲穿著並不是很合身的龍袍坐在朝堂之上，麵對群臣提出需要商議的政事很是慌亂，隻能死死盯著李東陽求援的小皇帝沉穩了很多。

  不動聲色的做了許多的事情。

  “老臣年紀大了，身體不是很好，陪不了皇上幾年了。”

  李東陽拍了拍武宗的手背，“許多事情都要請人幫老臣處置處置了。”

  武宗回避這句話，轉問，“對了，先生找朕，何事？”

  “是有件事，甘肅那邊好像有異動。”

  站在不遠處的劉瑾臉色一變。

  他手裏掌控著東西廠加一個錦衣衛的南鎮撫司，卻不知道甘肅有異動的事情。竟然讓隻管報上來的朝廷之事的內閣先知道了。

  “安化王？”武宗隻是在朝拜和他世襲安化王的爵位的時候見過。

  這個安化王出身不好，但竟也能坐上安化王的位置。

  要不是武宗和他交集不多，不懂為人品行不敢亂用人的話，安化王早就被武宗招進京為他賣命了。

  一個庶子能得到王位，不多見。

  “他能做什麽？起兵造反嗎？”

  提起造反，劉瑾和李東陽都跪下了。

  站在外圍的太監宮女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但看兩位靠近武宗的都跪下了，他們也接連下跪。

  武宗不以為然，“父皇一生勤勤懇懇，我國兵力國力尚可能抵擋幾次造反，先生那麽緊張做什麽。”

  李東陽料到了武宗的不在意，卻沒想到武宗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的確大明朝經過明孝宗，經濟國力兵力比成化年間要好多了。

  騎兵造反受害的是百姓。

  對武宗已經不抱什麽期望的李東陽難生一會氣，氣得胡子都歪了，“皇上，雖說我國兵力尚足，可抵擋……”

  “隻是內閣猜測，雖說安化王隻是旁支，但也是皇親，不可胡亂冤枉。再說了，朝堂，市井之間，誰都覺得朕不是一個好皇帝。既然朕不是一個好皇帝，那被人奪走，豈不是跟好？”

  武宗生來就注定了繼承皇位。

  容易得到，成長得太過安逸，就越不把這個皇位當回事。

  別人想要都得不到的位置，他三言兩語就讓出去了。

  剛剛還可容忍武宗的李東陽，聽見這句也管不了什麽禮數，直接對武宗道，“造反的兵，的確能滅掉，但那些因我國內戰損失慘重的百姓呢？皇上就不管了嗎？什麽是為君之道？老臣以為皇上懂。老臣想問問皇上，在皇上心中好，國之根本，為君之道到底為什麽？”

  如果是換個朝臣，或是換個皇帝來這樣一場對話，那就要血濺三尺了。

  問一個皇帝為君之道，等於問這個皇帝你到底會不會做皇帝。

  都質疑皇帝了，死了也得拉出來鞭屍。

  劉瑾在心裏竊喜，這個礙事的內閣首輔，要因為衝撞了皇上要被處置。以後他再也不用頭疼內閣那幫人了，沒有了李東陽，就算楊延和再厲害又如何？他一個人劉瑾根本不放眼裏。

  “朕不懂，朕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要做皇帝。父皇，先生教授朕那麽多，從未問過朕最要緊的一句話。那就是朕願意當這個皇帝嗎？”

  武宗沒生氣，反倒笑了，笑得有些淒涼。

  “朕厭煩了那個冰冷的位置，害怕下錯決斷讓無數人喪生。就連朕不想呆在冰冷的宮中，你們也要幹涉。”

  這幾句話把李東陽準備罵出的話都梗在喉嚨之中，再大的火都發不出來了。

  這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說句大逆不道的，和他的孩子又有什麽分別？

  “朕無力為天下憂思，隻能請先生多多幫朕看好天下了。就算先生氣朕，也得為明朝和下一任皇帝多多著想。”

  李東陽氣呼呼的走了。

  劉瑾仍舊跪在地上，小心的抬頭看武宗。

  武宗捧著茶杯，竟在笑。

  劉瑾伏在地上，心亂成一團。

  看來，他和李東陽之間，隻能存活一個。不然依照武宗對李東陽的信任，將來如若李東陽說要除掉他，武宗是絕不會留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