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中，林知幽正小心穿行於武宗的密林間，她神色警覺，時不時四下張望，很快便側身閃入一處偏僻廂房。

  廂房外表樸素，內裏卻陳設高級，家具皆是上好材質，正中央步群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仍是一襲黑衣，麵色嚴峻，一旁是薛一垂首恭候。

  房內燭光昏暗地搖曳，照得幾人神秘更加。

  林知幽小心地關好了門，按照步群的示意，坐在了他的旁邊。

  步群又看著薛一，頭稍微朝門口處一偏，薛一立時點了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片刻後才又回來，低聲道：“沒旁人。”

  步群跟著小聲道：“明日行動，我們最後再碰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知幽，你那邊安排得如何？”

  “我這裏倒是簡單，近來如緣每日按照我的吩咐苦練《溪山月》，到時候伺機而發，大約能起到一成的效用。”

  步群點頭道：“一成剛好，若是威力太大，反而有些刻意，到時候引人懷疑。”

  “不錯。這《溪山月》雖是秘術司曲譜，但我還同時教予了數十位琴司和藥司的弟子，以掩人耳目，如緣就屬藥司。我私下囑咐她勤加苦練，到了時機便按照我的指令行事，她定會遵從。若是萬一被其他弟子發現異常，也大可以說她自己學藝不精，在琴曲上出了差池。”

  “你總是這麽周全。”

  步群說罷，又望向薛一：“那於宗主現下狀態如何？”

  薛一道：“回步大人，下午屬下才去看過，經過一百株魔靈草一千日的催化，宗主已經很難控製體內魔氣，他雖竭力壓製，但性子已暴躁乖戾，恐怕隨時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步群勾起嘴角：“明日他就能解脫了。”

  薛一猶豫道：“大人，我們……真的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麽？”

  步群立即向薛一投去一個凜冽的眼神：“已經到了現在，你還在畏縮什麽？”

  “不！不是……”

  “現在歲和盟是什麽情況，你難道不清楚？”

  “屬下當然清楚！近十年來歲和盟格局變化劇烈，原先的老五門除了咱們武宗，其餘的已經不再是中堅力量，反而許多曾經發展平平的門派迅速壯大起來。這些門派想在盟中爭得更多地位，常常無論大事小事都要說上幾句，近來每逢歲和盟議事，達成一致都愈發艱難。此外，他們還四處拉幫結派，更有甚者明麵上站在我們這兒，背地裏又靠著別派，其野心可見一斑。多虧步大人謀略過人，才使武宗一直穩步壯大，不至於被其他勢力扳倒。”

  步群頷首道：“雖然依著當前的局勢，一時半會沒有人的風頭能勝過武宗，但若是不居安思危，那沒落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看看現在的蒼雷門便知道了。武學多年沒有突破，亦沒有新一輩脫穎而出，恐怕現在連名刀山莊還不如。”

  林知幽道：“除了保住地位，還有更重要的——妖界逼迫得越來越緊，更有邪術在手，輕易就能使我們的戰鬥力大大折損，若歲和盟內部不能盡快團結一心，我們恐怕始終都會慢妖界一拍，處處受到掣肘。”

  步群道：“不錯。”

  薛一低頭道：“兩位所言極是，屬下……屬下隻是覺得，或許還有比……比除掉宗主更好的辦法……”

  步群大笑兩聲，用極冷的語氣道：“事到如今，你竟還在心疼那個魔種。”

  薛一聲音愈發小了下去，言語間滿是不忍：“若不是……若不是我們刻意使用魔靈草催化，宗主又怎至於淪落到這般田地……何況，武宗也曾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他將畢生都獻給了武宗……”

  步群打斷道：“夠了！若不是宗主十年前就鋌而走險，將魔界之力引入體內，以我們這般身體資質，又怎會輕易被魔靈草侵蝕？”

  “即便他的初衷是為了武宗，可從如今他修煉的結果來看，隻要稍加催化，他便無法控製體內魔氣橫行，又怎麽確保日後武宗弟子習得此種新功法後不會遭到反噬？現在情況如此危急，妖界又侵略在即，留著他，實在是個大大的隱患！”

  “何況眾多人還在殷切盼望他的複出，哼，有的人，竟然認為我步群不如他……”

  說著，步群心裏浮現出謝期等一眾人的麵龐，不得不強壓心中怒氣。

  他忽地轉向薛一，露出一抹讓人猜不透意圖的笑：“你是不是也這麽想？”

  薛一單膝跪地，一隻手臂斜橫於身前，衷心道：“薛一跟從於誰，便效力於誰。這麽久以來，從未懷疑過步大人的實力。我隻是擔心……萬一不成，後果會不堪設想。”

  “有歲和盟這麽多精英在此，不怕對付不了他一個於歎天。何況以他現在狀態，時機正好，皆是天意！你隻需演好你自己那部分便是了，若是生了異心，我必饒你不得。”

  薛一低頭道：“屬下不曾想過其他！隻是，武宗總共五長老十堂主，這些人中，難免會有些知道情況的人，出麵阻攔……尤其是白長老，他與於宗主當初並稱‘武宗雙傑’，情深義厚，十有八九會拚命攔住歲和盟的大部隊……”

  步群起身，背起手在不大的廂房內來回踱了一趟步子，像是在思索薛一的話，片刻後道：“白長老卻也沒什麽好怕，隻要我們理由正當，到時候誰下不來台，可還未必。再說，他的心，也本就不在我這裏……”

  步群並未再說下去，頓了頓，又道：“除了他，其餘人能支開的我都已經支開，剩下的皆是親信之人，倒是還有一個令狐長老，想來也造不成什麽威脅，他已經多少年沒參與過派中事務。”

  “到時候，清光也會竭力助我。”

  “我定要率領人界剿滅異族，讓世人永遠銘記我的名字。”

  此刻他回過身凝視著跳動的燭火，眼神亦被那團火焰染紅，一種渴望在其中燃燒。

  林知幽道：“即便事成，我們也隻是邁出第一步而已，後續要謀劃的，還有很多。我看最要緊的，便是盡快招納些新的門派進來，原本的納新權力交給蒼雷門，效果十分不好。”

  步群緩步來到林知幽麵前，與她一點點貼近，而後一隻手輕輕扶住她的下巴，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有你在，還有什麽是我做不成的？”

  林知幽卻抓住他手臂，將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挪開，亦回以微笑，笑中卻滿是距離感：“我們隻是合作關係。知幽敬群哥雄圖偉略，也願盡一份綿力，但群哥動手動腳，恐怕不妥。”

  步群一把將林知幽甩開，輕哼道：“死強什麽。天下誰人不知，你與我關係非凡？大家做的都是一般事情，我幾時虧待於你，你又何必故作清高。”

  “浣音閣能有今時地位，的確多虧群哥扶持，這一點知幽自是感激不盡。”林知幽正色道，“天下人的誤解，知幽不在乎，但違心的事，卻也做不來。”

  說罷，她起身作揖道：“若無其他，知幽便先告辭了。”

  步群咬牙道：“我會讓你臣服的。”

  林知幽並未多言，仍是抱以淡然一笑，退出了廂房。

  離開武宗後，夜色已深，林知幽來到一片藍色竹林，於竹林深處彈奏了幾個奇怪音節，很快，伴著烏鴉翅膀的撲簌聲，一黑衣人影浮現出來。

  他從頭裹到腳，隻露出一雙眼眸，聲音從蒙麵巾下傳了出來：“好久不見。”

  林知幽歉疚笑道：“又要勞煩你了。”

  “目標是？”

  “武宗，薛一。”

  “時間，地點。”

  “明日，萬仞峽穀，死於宗主之手。”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無聊。”

  “也許吧。”林知幽道，“有時候，覺得去影辭做個冷麵殺手也不錯。”

  “隨時歡迎你。”

  “你就不問我原因？”

  “我何時問過你原因？”

  “也對……改日要重重謝你。”

  “是我心甘情願為你雙手沾滿鮮血，你不必有負擔。”

  伴隨幾聲鴉鳴，黑衣人消失於夜空下。

  林知幽本想對他道聲謝，再次告訴他自己的心另有所屬，讓他不必再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卻是沒來得及。

  在這片寂靜的樹林與清冷的夜色中，不再有人打擾，也無需去理會別人，林知幽輕輕地躺了下來，任由衣衫沾染塵土，感受著屬於大地的涼，天空的遠，和黑夜的靜。

  被鬆枝逼迫著、遮蓋著隻剩下一小塊兒的天際，露出一泓彎彎的月牙兒。

  就如心裏的他一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的圓滿。

  隻有滿腔的不甘與想念……

  忽地，另一個人影闖入她的腦海。

  這種感覺很新鮮，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

  多年來，她始終想著心裏那個他，從沒第二個人。

  而這次闖入的人，正是自己前些日子裏偶然遇見的周擇，他的少年意氣，一舉一動，悄然觸動了林知幽的心。

  一時間，她心中不解又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