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周擇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黑暗之中，潮濕，陰冷。周身盡感麻痹，不能行動。但在這黑暗中，卻有點點熒光飛舞，似是流螢，卻不是流螢。

  那光，是藍色的，流螢卻不是。

  難道是往生河畔，三川途中麽？

  但是白翼獸那一劍，似乎未能刺中自己……

  那是失血過多麽？

  段小山呢？段小山在不在？

  “小山、小山……？”

  “你醒了？”

  段小山的聲音從他旁邊傳來，而不是上方，聽起來，多半也是躺著的。

  “你也死了？”

  “呸，死什麽死，小爺我又把你救活了。”

  “哦？那我怎的一動也不能動？這不是往生河，卻又是哪兒？”

  “什麽往生河！不過，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先前白翼獸要置你於死地，卻被我觸了一個牆上不知道是什麽的機關，然後我們就跌進了這暗室裏。”

  “我怕那群獸妖追來，便扛著你往前一直跑，後來看他們並沒追，但你一直昏迷不醒、流血不止，又覺得自己也快頂不住了，就停了下來。”

  “借著這些螢光，我發現牆角生有一些奇怪的草，看樣子跟龍膽草有些像，那龍膽草本就有止血之效，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便撕碎了敷在你傷口處，又給你喂進去了些。”

  “可別怨我害你啊，我可是給自己也內服了。結果服下就渾身麻痹，一動也動不了，連手腳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如此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

  “竟有那麽久。可你怎知道過了好幾個時辰？”

  “他娘的，我數你的呼吸數到了兩千三百七十二次，生怕它突然停了，結果後麵把自己數睡著了！可醒來以後，卻發現身上還是麻痹著的，而你仍然沒一點兒動靜，隻有沉重的呼吸。也不知咱們何時才能恢複，真是見了鬼了。”

  頓了頓，段小山想起了什麽似的，又道：“唉！過幾日我還要去萬仞峽穀呢，隻怕懸了。”

  “那是什麽地方？”

  “萬仞峽穀你也不知？未免也太孤陋寡聞。那是武宗的內部修行秘境，是個大寶地，如今要對歲和盟開放了，還想著進去撈點好處。”

  “嗯，我平日裏對江湖上的事沒甚興趣。”

  周擇隨口說著，卻是腦海裏又閃過一抹倩影，聽段小山提起武宗，他便自然而然想到了林知幽。此刻隻想將手放在胸前，摸一摸那個香袋，卻也不能夠。

  “我們便要一直這麽躺著嗎？”

  “是啊，一邊躺著聊天，一邊看星星。聽起來，還挺浪漫，可惜是跟你這臭小子。“段小山聽起來很不甘心。

  “那麽你有妹子？”

  “……我……要你多嘴！管好你自己的。”段小山被周擇突然一問，先是支支吾吾，而後陡然凶道。

  “哦，我懂了，畢竟短……”周擇說到這裏，故意不說下去。

  “喂，你再說，當心小爺我起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哢嚓了你。”

  “哎喲，好怕啊，那你怎麽不起來啊？”

  “嘁，幼稚。”

  幼稚便幼稚吧，周擇也不知道為什麽，跟段小山在一起就總是想逞些嘴舌之快。但總歸現在動彈不得，也隻好享受於此等“低級”快樂。

  他視線向上，漫無目的地打量著，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地道之中，地道約有兩人高，寬與高同，天花板與兩邊牆壁上皆是發黴的青磚，時不時還有水滴下，聞上去也是黴腐味道。

  他忽地想起獨角獸先前說的話，問道：“你說，這裏會不會是那個，先前他們提到的，七七四十九層癡妄迷境？”

  “是又如何？我看也沒什麽好怕，還有這些小螢火蟲作伴，若是能走路，小爺我現在必定已經到了出口。”

  “本來我還有要事在身，卻活生生地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擱了。”周擇回想起自己本來隻是要去找江樓，卻意外遇到這一路奇異經曆，怨道。

  “若不是你連飛劍都飛不好，我們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段小山不示弱。

  提起飛劍，卻又讓周擇感到傷神了。那把木劍給他帶來轉機，又不知不覺陪伴他經曆了許多成長，已經很有感情，可卻被白翼獸碎成了齏粉。

  若是解憂密室的師父得知自己弄壞了他為心愛之人打造的劍，是否會生氣呢……

  可惜他卻沒機會再知道了。而自己也失去了唯一一樣緬懷他的物件。

  那白翼獸下手實在凶狠，看來妖界之敵當真不可小覷。但若有來日，自己定要在他麵前將公道討回，再將妖界殺個片甲不留！

  這樣想得遠了，又聽段小山道：“喂，我隻是隨口一說，這等小事，小爺我才不跟你計較。”

  他頓了頓，又道：“天下寶劍千千萬，別難過了，等我們離開這裏以後，再去尋一把更厲害的便是。”

  “說得簡單，去哪裏尋？你又知道那把劍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

  “管它意味著什麽，我隻知道，隻要你記在心裏，那它便是還在。”段小山道，“至於去哪裏尋，就更簡單了。隻要你求一求小爺我，別說一把，十把百把好劍我也能給你找到。”

  “我偏不求。”

  “你小子可真夠嘴硬的。”

  “彼此彼此。”

  兩人不約而同地晃動脖子，朝對方對視一眼，而後大笑起來。

  嗯？脖子能動了？

  周擇細細體味，發現身上的麻痹之感似在一點點褪去。他努力握了握手指，雖沒有握起來，但的確是做出了一點點屈伸的動作。

  他大喜道：“好像好了！”

  段小山也感到了身體在逐漸複蘇，跟著笑道：“哈哈，果然小爺我英明神武，見多識廣，詭計百出！”

  “最後那個詞是貶義詞。”

  “呸！要你教！”

  不過話說回來，看來是段小山找到的草藥當真起了作用。

  過不多時，兩人便覺麻痹之感猶如退潮一般撤去，已經能夠掙紮爬起，便麵對著麵打起坐來。

  周擇瞧了瞧自己先前被白翼獸刺中的地方，血液已然幹涸了，甚至結上了痂，由之前的劇痛也變為了隱痛。他又閉目試著運功，卻發現周身靈力重新開始在各個穴位與經脈間流動轉圜，再不似一潭冰凍死水。

  看來，這裏便沒有結界限製了，再好不過。

  兩人各自運功療養片刻，覺得再無大礙後，便相繼起身，前後望望，以尋找此處的出口。

  “你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周擇問道。往回走顯然又入狼穴，是不成的，隻得往前走，嚐試找找出路。

  “這……我卻也記不清了……”段小山往前看看，又往後看看，隻見前後皆是一團漆黑的直路，撓頭道。

  確實這裏讓人很難分辨方向，周擇想了想，又道：“那草藥是在哪裏摘的？”

  段小山向前猛走幾步，瞧瞧左右牆根，又往回猛走幾步，又是瞧瞧牆根，終於指著一株自一側牆縫生出的綠葉植物，叫道：“是這裏！”

  周擇跟過去，俯下身將牆角其餘植物全都摘下塞進衣衫裏，心想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管它到底是什麽，有用就行。

  看著周擇這些動作的段小山，忽然一拍腦袋，指了一個方向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把你放在這些怪植物的後麵，如此說來，我們應該是朝這個方向走才是向前。”

  於是，兩人朝著段小山所指的方向，又向前走去。

  周擇是第一次來到這種陰冷的地道中，說實話，感覺實在不好。雖然兩邊與頭頂都是灰色磚牆，但處處是黴跡和坑窪，有的地方還附著大片暗綠色青苔。這裏雖無甚妖氣，但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氣、鬼氣。

  加之環境幽暗，更給人以悚然之感。

  而且牆根處不時會出現一些形狀奇怪的植物，有的看著不明不白，有的卻一看便不像是什麽好的，又藍又紫，多半有毒，甚至還散發臭氣。

  走不多時，便到了一處拐角，拐過去後，前麵出現了岔路，一條直行，一條需左轉。

  分岔的牆根處，似乎還有什麽白花花的東西。

  周擇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分明是一具野獸屍骨，顱骨看上去像是屬於狼豹一類的，在顱骨下麵，還有一些散落的骨頭，上麵盡是灰黑色的黴斑。

  在那具屍骨周圍，幽藍色的光點格外聚集。

  見此景象，周擇忍不住一聲驚呼，聲音很低，卻又戛然而止。看來那藍色的幽光，與流螢全不搭邊，多半是隨風而逝的一點魂魄碎屑。

  而死在這裏的，很可能是走投無路，因此懷有怨氣。周擇將這一發現告訴段小山，又叮囑他在這種情況下，決計不能大聲喊叫，否則若是喚醒了那些怨魂，便極其麻煩了。

  再看段小山，臉上表情也是極其凝重，而且他垂下的手悄然攥緊了他自己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