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我是門。”那聲音悠悠道。

  “什麽？”周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當是自己聽錯了。

  段小山則對著那大門一通猛錘，還踢了兩腳，似乎隻要力氣足夠大就能打開似的，立時自門上傳來了幾聲呻吟，那門上的兩團火焰也劇烈跳動了起來，此刻如同大門的兩隻眼睛一般：“哎喲、哎喲——別打了，別打了。一個小娃娃力氣這麽大，我這老人家的身子怎麽撐得住啊！太粗蠻啦！”

  ……這老人一叫，令周擇登時確認這聲音不是從別處，正是從這門上傳來，便對著那兩團火焰伸長了脖子，試探道：“是……您老人家？”

  “好吧，我確實是老人家了。我都活了上千年啦。”

  “老東西，你是什麽門？背後藏著什麽？從實招來，小爺便饒你不死！”段小山指著門道，而後揚起一隻腳來，“否則，嘿嘿！我這下腳可沒輕重！”

  “嘿，你這小毛頭，”那老門揚起聲調，“這麽大點兒人，還好意思稱‘爺’？何況你連這裏是哪兒都不知道，就敢闖呐？”

  “少廢話！”段小山隨即一隻腳踢下，老門又是“哎喲”“哎喲”兩聲呻吟。

  周擇牽了牽段小山，道：“小山，好歹也是前輩。不好太無理了。”

  段小山將手一甩，又作抱臂狀，將一隻小臉揚得老高，問道：“快交代！”

  “唉，懶得跟你一般見識。咳咳咳。”老門無奈道，“這裏啊，是別鶴淵。”

  周擇心裏一明，這個答案當真是意料之中卻又情理之外，他接著問道：“那您便是人界通往妖界的大門？！”

  “正是。”那大門上的火焰上下閃動了幾下，對著周擇道，“你可是要去妖界探親？”

  “我去妖界探什麽親？！”周擇不明白為什麽老門要這麽問，但是覺得自己被誣陷了，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又很快將聲音壓下去，恨道，“我恨不得殺了他們。”

  “你不是……”那兩團綠色火焰盯著周擇片刻，讓周擇有種莫名緊張，靜靜等著他後麵要說的話。

  沒想到，他卻話鋒一轉，歎了口氣道：“唉，看來是我老糊塗了，感應都不靈了。該退休嘍！”

  周擇一時覺得莫名，沒待細想，又聽段小山道：“嘁，神神叨叨的。我問你，你方才可曾見到一個拿著劍的人？他往哪兒去了？是不是從你這裏出去了？！”

  那兩團綠色火焰左右搖曳一番，道：“這十餘年間，除了這小子，我便沒見過什麽拿劍的人了。妖嘛，倒是有一些。”

  “這小子”自然指的便是周擇，而段小山顯然不甚相信，又揚起拳頭：“你說的可是真的？”

  誰知那門卻忽然斬釘截鐵道：“自從有了別鶴淵，我就一直在這裏，千餘年來，從未說過一句假話！”

  此話一出，倒是讓人難以再去懷疑，但線索斷了，令周擇和段小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一會兒，老門又開口道：“說起來，這別鶴淵，最初還是因為一對離散的情侶而得名的，妖界那一段啊，叫做離鸞澗。這對情侶一人一妖，因為種族不同，被迫相隔於兩界，但是竟在不能見麵的情況下，同時向上天許下了願望，願以元神俱滅為代價換來見得對方一麵。於是，才有了這樣一個通道。而借這條通道來往的，也多是寧願苦苦奔走也不願割舍羈絆的人或者妖。”

  “不過，近些年來，每逢人界月缺而妖界月滿之時，自我這裏通行的，就隻有妖界的士兵。一隊又一隊，整裝待發的樣子。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那些人臉上期待與焦急的神情了……”

  說罷，老門幽幽地歎了口氣。

  周擇問：“你說……人界月缺而妖界月滿之時？”

  “是啊，那便是我一開始跟你們說的，開門的時間。每十年，才有一次呐。每次，也就隻有一瞬間，因為月盈月缺，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看來妖界便是借著這個法子，將妖兵運送到人界的，下一次開門時，很可能又有一批新的妖兵來到人界。想到這，周擇便問：“那下一次開門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是三……”

  “噓！”

  老門正待說，周擇卻聽得不遠處有一陣嘈雜的聲音，示意他住了嘴。

  那聲音的來源正是他們的來向，亦是那個水洞。同時，一股強烈妖氣隨之而來。

  段小山與周擇雙雙退至門一側的黑暗深處，蹲下蜷縮起來，在這裏，若是新到來的人，隻要不刻意朝他們的方向走來，或是專門照亮腳底下，便看不見他們。

  想必是那群妖兵終於回過味兒來，進來追捕他們了。

  在這種靈力受阻、又一時找不到其他出路的地方，還是先避一避，摸清敵方的情況再行動為好。

  周擇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旁段小山也將兩手放在周擇頭上趴著，雖然將他的頭發揪得很痛，但也隻能姑且忍了。

  隨著一陣越來越大的粗重的腳步聲，周擇見到有五位身長七八尺、披著重甲的妖獸，朝妖界之門的方向走來。

  它們之中有牛頭有馬麵，不知是不是方才參與了衝突的那兩隻，其餘的還有兩隻狼頭，和一隻似馬似虎，頭頂有一尖角，白色身上布著紅色斑紋的獨角妖獸。

  細細看去，那牛頭拿著一雙板斧，斧頭足有半個人那麽大，極為駭人，兩個粗大的鼻孔正呼出一團白氣。馬麵則手持長鞭，其鞭之粗，堪比一條成年蟒蛇。兩隻狼倒是沒拿兵器，但是他們的爪子又長又利，恐怕隻消挨上一爪便會皮開肉綻。

  走在中間的，便是那似馬似虎的獨角獸，它右手裏拿著一根雙頭尖刺，相對其餘妖獸來說，已是最不可怖的了，但他的神情，卻是幾隻獸妖中最顯城府的。

  有結界限製靈力，若是肉體凡胎、真刀真槍地拚，那恐怕手拿木劍的自己，和赤手空拳尚未成年的段小山，連個全屍也留不下。

  隻得在這陰暗之處再躲一會兒，說不定他們找不到自己和段小山，便會離開了。

  周擇暗自想道，見段小山也一動未動，心想他應當也是一樣想法。

  此時，一隻狼妖開口說道：“老馬，快把火點起來，黑不隆冬的。”

  “大哥，我們那火石經過水一泡，哪裏還點的起火了。”馬麵說道。

  “那你運功啊！”那狼妖朝馬麵踢了一腳，道。

  “在這種地方，不必白白浪費。”獨角獸道，“眼前不是這便到了麽。”

  “三隊長，我、我好像沒來過這兒，這是什麽地方啊？”馬麵向著獨角獸道，看來那獨角獸便是所謂的隊長。

  “這麽大一個門你看不見啊？！”不等獨角獸回答，狼頭先插話道，“過了這門，就可以回家了！”

  “啊，原來這就是！……”

  “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場戰爭才能結束……”這時，牛頭也開口道，雖然他麵容看上去十分凶狠，但語氣卻頗為傷感，“我的小蘭兒還在等我回去呢。”

  “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早得很。”獨角獸冷冷道，“這是我們整個獸妖百族最後求生存的機會，不是人死，就是我亡。”

  隨著說話的空檔，五隻獸妖已經來到那扇大門前，開始在大門周圍同他們方才一樣左看右看，在門上的綠色幽焰能照亮的範圍內，到處站上一站。

  此時躲在暗處的周擇和段小山都屏緊了呼吸，暗暗捏著一把汗，生怕被那老門供出了自己，又或者是他們向這邊多走兩步，便會發現他們的藏身之處。

  但不知為什麽，這幾隻妖似乎對暗處並沒有探索的欲望，好幾次他們都隻走到亮與的暗分界線邊緣，便不再往前了，好像那黑暗中有什麽令他們害怕的事物似的。

  發現了這一點後，周擇倒心安許多，隻覺得腳似乎蹲得有些麻了，便換了一隻腳蹲，心裏隻盼他們快點離去。

  忽然，其中那隻牛頭朝周擇和段小山的方向看了過來，目光炯然而又犀利！

  周擇頓時雙腿一軟，一口氣正呼到一半，硬是憋住不敢再發，不知不覺背上滲出了一層汗珠。此刻他什麽都沒想，隻有“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幾個字在心裏瘋狂重複。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其實左不過幾秒時間，牛頭便將目光收了回去。但那短短幾秒，卻讓周擇覺得有一個春秋戰國那麽長。

  待他收回目光後，周擇仍是不敢大意，緩緩、緩緩地才將那口氣給呼勻了。

  牛頭又轉身走回獨角獸旁，道：“這裏似乎沒別的出口，我看，那幾個人類沒往這邊來。還是回去看看其他路的兄弟有沒有什麽發現吧。”

  獨角獸對另一側的兩隻狼獸道：“你們蒼狼族嗅覺靈敏，竟嗅不到半點異樣的氣息麽？”

  其中一隻狼頭神色為難：“三隊長，確實沒有。而且，這裏是兩界之門，氣息極為混亂，我們的嗅覺，到了這種地方卻是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了。”

  馬麵跟著小聲道：“早知道就不該帶你們來。方才內訌時倒是起勁。”

  另一隻狼頭眼神一凜：“怎麽？我們是上去勸架，總比你們冷眼旁觀的好。”

  “那可未見得，至少我不會勸著勸著把自己給勸進架裏去。”馬頭道。

  兩獸之間氛圍略顯不善，獨角獸卻立即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喝止道：“方才的事不許再提，軍師事後定要降罪於二隊長，恐怕死罰是在所難免。你們也都給我長點記性吧，別再胡鬧了。軍師想盡辦法把我們運至人界，在三處通道之地早早地布下了局，又不惜犧牲自己壽元以破結界，為的就是妖族的生存之大計，誰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穿，為一時之氣壞了紀律，那簡直是獸妖族的公敵。”

  “是。”其餘幾隻獸妖皆低聲道。

  周擇聽到這裏，心想怎的妖界入侵人界，竟還如此冠冕堂皇，所謂什麽生存大計？還有什麽人死我亡，隻覺得實在荒唐。若想求生存，不去經營自身，反而要對別族發動戰爭，將他人性命視為糞土，這些妖族，實在可笑可惡。

  他倍感氣惱，若不是這裏不宜動手，真想立刻衝上去將他們盡數殺了，心裏登時便暗暗發誓，今後若是與妖界真正開戰，自己定要第一個上前手刃敵人。

  “既然這裏沒有人族的蹤跡，我們就先走吧。去找其他弟兄會和。”獨角獸說罷，又環視了一圈，轉身準備沿來時那條路返回。

  “三隊長，你說他們會不會……”馬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