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醉心樓出來後，天色已經大亮，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周擇心中始終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欣喜，不停回味醒來以後發生的一切，與彼此的話語。

  對他而言，這堪比一場奇遇，而兩人相見投緣，也十分令人驚喜。

  他將手放在胸前，隔著衣服觸摸到林知幽才贈予他的香袋和酒票，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笑容，覺得步子格外輕鬆，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想起林知幽也為惑心術的事情而煩惱，周擇頓時覺得充滿幹勁，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寒煙麵前，問出寒煙所知道的一切。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想著趕緊再去竹州碰碰運氣，看看江樓是否回去了。

  “怎麽一早上過去，你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橘子道。

  “啊？有嗎？”

  “昨天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今天差點就蹦著走路了。”

  “咳咳。主要是這次收獲了一張免費酒票。”周擇顧左右而言他。

  “我怎麽看著不像呢。江樓不好嗎？做人不能太花心啊！”橘子斜視周擇，語氣很是不屑。

  “說什麽有的沒的呢。”周擇在橘子的腦袋上一敲，“快走了，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好去竹州。眼下我還有禁令在身，我們行事可得隱秘些。”

  橘子撇撇嘴道：“工具虎。”

  “嗯，還是挺好用的。話說，你除了傳送，還會點別的嗎？比如什麽，千裏眼，順風耳？吐火，噴水？”

  “你當我是街頭賣藝的還是噴泉啊。”

  “作為你的主人，我有必要對你進行充分的了解。”

  “可惜我對自己都沒什麽了解，從有記憶起就待在純淨廢墟，然後就遇見你了。”

  “你肯定是磕到哪兒，把腦子磕壞，失憶了。”

  “誰知道呢，也許吧。反正現在過得也挺快樂。”

  兩人一邊貧嘴，一邊盡量往偏僻的地方走，直走到一處角落，正在護城河旁，背後是一堵白牆，對麵的房屋也是背靠護城河而建，兩邊四下無人，隻有一棵大樹。

  “就在這兒吧。”周擇靠在樹幹上，一手伸進懷中把玩著香袋，等著橘子製陣走人。

  沙拉沙拉——一陣樹葉作響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個清脆的孩童聲說道：“站住。”

  周擇被吸引了注意，循聲望去，隻見自樹上跳下一個小孩。

  那小孩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裏大鬧鳳陵春的段小山。

  此時他正嘴裏叼了一根草葉，雙手抱臂，麵含笑意地看著周擇，隻是那笑意中似乎帶了點譏諷。

  “是你？”

  “嗯哼，正是小爺我。”

  嗬，這小屁孩竟然自稱小爺，口氣倒是不小。

  不過，他為何會尾隨自己？難道昨日在鳳陵春，他其實沒走，一直躲在暗中，看到了自己出手？

  段小山目光移到橘子身上，走上前一揚手便將橘子的鬥笠打落，隨即照著腦袋摸了上去，還不忘誇讚：“這老虎好帥氣呀，哪裏抓的？”

  橘子不情願，立刻衝段小山狠狠地呲了呲牙，爪子也在地上磨了磨，好像隨時會撲上去咬他一般。

  這一套動作果然起到了威懾作用，段小山飛速地縮回了手，卻“嘖嘖”兩聲，欣羨道：“這麽凶，我喜歡。”

  周擇見段小山一如在鳳陵春時那般調皮又無禮，心想不能由著他性子胡來，幹脆問道：“為什麽跟蹤我們？”

  段小山仰起臉來看著周擇，口氣中卻滿是不屑：“喂，小子，你是雪明劍派的吧？”

  雖然但是，這左不過十歲的毛頭小孩，竟敢叫自己小子？未免也太狂妄了一點！

  周擇抬起手，很想給他一巴掌，但是理智告訴他，出門在外，不可意氣用事。

  何況自己在鳳陵城穿著弟子服溜達了兩天，路上大多是普通人，認得出他門派的人卻幾乎沒有，最多隻能猜到他是修士，至少，沒有找到臉上來的。

  這小孩既然能認出來，還貿然找到自己頭上，想必是有點東西。

  周擇決定先哄哄試試。他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笑容，上前拍了拍段小山的肩膀，努力用長輩一般寬容而慈愛的語氣說道：“小弟弟，你大老遠跟我到這裏，是不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江湖險惡，哥哥勸你啊，平日裏還是收斂一點，講講禮貌，學學道理，不要總是到處亂跑。好不好？”

  按照周擇的預料，就算這小屁孩性格乖張，最多也就是將他的手臂打落，並且嗤之以鼻。可誰成想，段小山抓起他的手臂就是一個過肩摔，這猝不及防的猛擊，使得周擇一下子被摔到了幾米開外，但他反應還算敏捷，在地上連著幾個翻滾後，單手撐地停住了腳跟，總算沒摔得太狼狽。

  他肩膀一陣酸麻，心中則是十分驚愕——這力氣之大，絕不可能來自於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他本想問段小山究竟是什麽來頭，卻見段小山摳起鼻屎，懶洋洋道：“平日裏，小爺我最煩別人說教。這，可是你自找的。”

  周擇忍不住諷刺道：“你力氣這麽大，怎麽還被鷹幫追得東躲西藏啊？”

  段小山大笑：“哈哈！好玩啊。你看那群傻子，大動幹戈的，卻連我的毛都摸不到一根。”

  周擇見段小山頑劣不堪，又想起當時在鳳陵春千鈞一發的場景，忍不住氣道：“那群人把鳳陵春糟蹋的不成樣子，見人就動手，你朋友齊老板也差點被你害了，你可知道？”

  “那不是還有你嗎？”段小山不耐煩道，“小子，你到底是不是雪明劍派的人啊？”

  “是又怎樣。”周擇沒好氣地說道，“你哪位啊，就張口閉口小子小子的，要不是今天哥哥心情好，懶得跟你計較，不然非得把你打得屁股開花。”

  小孩朗聲道：“江湖人稱‘段小爺’。”

  “短……短小也？”周擇陷入沉思。

  聽了這話，段小山卻莫名急了，抬腳便要踢周擇，不過經過那個過肩摔後，周擇已早有準備，一個跳躍便閃躲了開來，但仍是感覺到一陣強風擦身而過，不禁心有餘悸。

  “一看你便是終日在山上修行，沒得見識。我不怪你，你反倒還蹬鼻子上臉！去江湖上打聽打聽，‘力如山兮身若羽’，方圓百裏哪個不知小爺我的名號？”段小山邊說著，拍了拍胸脯，自信滿滿，甚是得意。

  “嘖嘖，名號是響當當，就是感覺被你白瞎了。”

  “哼，不跟你扯。我之功過，豈由你來評說？”

  “年紀小小，句子挺多。”周擇重新靠回牆上，覺得這段小山倒也有點意思。說了這半天，他覺得有些渴了，索性從腰間取下葫蘆，喝了一口酒來解渴。

  段小山仰起頭來，由於他年紀小，比周擇矮了兩頭，隻得仰起頭跟他說話，但他又不想顯得自己矮小，幹脆將頭仰得快平了，這樣一雙眼睛便能向下看著周擇。

  他用這樣的姿勢問道：“我問你，你們門派，是不是有個叫‘癡絕劍’顏星與的？”

  “咳咳、咳咳！”這一問，直叫周擇一個咽不及，嗆了一大口酒，頓時那辣氣直衝上頭，叫他雙眼一熱。

  段小山關切問：“怎麽，認識？”

  “不，不認識。”

  直覺告訴周擇，承認了準沒好事。

  “我不管。反正你把他叫來，跟我過上幾招。天天聽人吹他的劍法上天入地、無人可擋，傳的神乎其神的，我倒要看看有多大能耐！”

  這小屁孩，狂妄得也太沒邊兒了……

  雖然師父喜戰，但他以為僅憑著力氣大就能打得過師父嗎？何況師父是說叫就能叫來的嗎，不要麵子的啊！

  周擇隻覺得段小山太無理，不想繼續糾纏，招呼橘子準備走了，又對段小山揮揮手道：“我會幫你轉告的，有事先走了，短小也。”

  “喂，你！別走！”段小山急道。

  “頭兒，他在這裏呢！”正在此時，不遠處牆頂上傳來一聲吆喝，隨後是細碎的腳步聲、衣服與兵器的摩擦聲，可以聽出是有多個人朝周擇和段小山這邊跑來。

  “段小山——！今天定要抓住你！”周擇循聲望去，見來的是一群與那日鳳陵春裏鷹幫打扮相同的人，約有十幾個，估計又是來追捕段小山的。

  不過這次，他們手上的鐮刀還裝了數尺長的鐵鏈，其中還有一人兩手背上各露出一截短刀，鋥鋥亮甚是駭人。

  “頭兒，還有那個少年！就是那次在鳳陵春把我們二哥咬了的！”

  “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糟了。快跑！”

  段小山一把將周擇推搡開，拔腿便跑，到了河邊，縱身一躍便過了河，直接跳到對邊房子的屋頂上，還不忘回身做個鬼臉。

  罷了，他又從懷中拿出一卷牛皮紙樣的東西，朝鷹幫的人揮了揮，挑釁道：“你們這群窩囊廢，來呀繼續追呀！再追不到，這藏寶圖可就歸我咯！”

  周擇看在眼裏，心想段小山輕功也很了得，恐怕這就是他說的“身若羽”吧。不過他先搶了鷹幫的東西，那鷹幫又顯然不是什麽好人，兩邊半斤八兩，叫他誰也不想幫。

  此時那群鷹幫的人正挨個跳下牆，其中一人看著周擇問：“頭兒，抓哪個？”

  那被叫做“頭兒”的人看了周擇和橘子一眼，尤其見到橘子凶狠的眼神和發亮的毛色，似乎有些怯了，結巴道：“先追、追段小山！藏寶圖還在他身上！快！”說罷，亮出一雙短刀指著周擇，凶狠道：“回頭再找你算賬！”

  他冷哼一聲，見其餘人皆甩出雙鐮勾到了河對麵的屋簷，也忙跟了上去。隻是那屋簷被這麽一折騰，壞得不成樣子，瓦片碎裂了大半，蒸起一片塵埃。

  周擇搖搖頭：“這鷹幫，真是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活該被段小山戲弄。”

  不看熱鬧了，得趕緊去找江樓了。

  周擇轉過身，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胸口林知幽送的香袋，卻是心裏一涼——

  香袋不見了！

  他仔細回憶了一番，明明在段小山來之前它都還在，而方才段小山走的時候又向自己胸口推了一把——是了，定是被他偷去了！

  真缺德！

  “橘子，走！”

  周擇立時禦起劍，向段小山跑走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