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謝期起了個大早，覺得身體已無不適，便著裝好準備出發了。外麵天氣陰沉沉的，空氣裏有些悶，簷下有幾隻燕子低飛而過。

  “仙居的雲層較外麵要稀薄些，這樣都陰天，恐怕外麵已經下起了雨。”

  謝期仰頭看了看天，自言自語道，“連續晴了這麽多日，偏偏有事的時候就下雨，別是什麽晦氣征兆吧……唉，近墨者黑，都怪李有才，害我也變得神神叨叨的。這神州大陸如此廣袤，此處與彼處的天氣，又怎麽會相同。”

  “總之，以防萬一，發型不能亂。”謝期仍舊帶上一把紙傘，一路走到流螢仙居的出入口，踏過一座白玉牌坊，外麵便是一片桃花林。果然，雨絲如霧，一地落紅。

  謝期撐起傘，在他身後，仙居已經隱匿不見，前前後後都隻餘一片漫漫桃林，在水霧的升騰中更顯飄渺。

  謝期心中默想著武宗所在的位置，腳下隨即聚集起一塊白雲。雲彩載著他升空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天邊。

  謝期在一座山門前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打在傘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讓他一時內心無語，不知該感謝自己帶傘的決定，還是該對事與願違表示抗議。

  隻見山門牌匾上用蒼勁的字體書著“唯武”二字，門樁兩邊各有一位守衛弟子，正站得筆挺，接受大雨的洗禮。其中一位見了謝期，迎上來道：“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流螢仙居謝期，為歲和盟的事來找步群閣下商議。”

  那位守門弟子聽罷，抱拳道：“請閣下稍等片刻，我這便去通報一聲。”

  來到別人的地盤，自當按照地主規矩辦事，謝期點頭謝過那人，便退至一旁靜候起來。

  但自己是代表仙居而來，好歹也該請進偏殿去避避雨，沒有得到應有的禮待，讓謝期多少有些不爽。

  卻沒成想，一直過了幾盞茶功夫，也遲遲不見那名弟子回來。

  若不是另一位守門弟子好言勸他稍安勿躁，而自己卻連把傘也沒有，讓謝期不忍心找他麻煩，否則謝期真想闖門而入了。

  又過了差不多的時間，那位去通報的弟子才回來，他手中撐傘，伸手示意謝期裏麵請。

  那弟子帶著謝期拾級而上，彎彎繞繞，穿過鱗次櫛比的磚房，穿過青煙漫散的廟宇，停在了武宗一處比較偏僻的殿堂前。謝期在門檻之外將傘收了，隨後邁入大堂。

  大堂內，正有幾個人圍著一桌沙盤站了半圈，像是在聊什麽，聊到了一半。

  謝期掃了一眼在場之人，除了步群，林知幽剛好也在，她一身藕色紗袍，身形曼妙十分吸睛，但神色端莊，頗有大派之主的風範，其餘兩人一位身著黃色的衣服，與他一路見到的武宗的弟子服相同；還有一位穿著毛邊大氅，像是地位高於一般弟子，但又比步群差些。

  步群正站在幾人中間，一身黑衣，腦後發髻高盤，顯得幹脆爽利，袖口領口是一圈金色卍字刺繡，頗顯地位。他濃眉大眼，眉宇間雖有幾分威嚴，卻下巴尖削，略顯刻薄。

  步群見謝期來了，從幾人中間退了出去，快走到謝期麵前，作揖道：“公子遠道而來，適逢我幾人在商討要事，未能相迎，還請見諒。”

  謝期回了禮，又向在場的人點頭致意，但心裏確實還有些火氣：“謝某人多等一會兒，倒是無妨，隻是在門口盤桓許久卻不得進入，讓謝某人還有些擔心是閣下不歡迎。”

  步群神色稍顯歉疚：“想必是因為守門弟子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怠慢了謝公子。這也當怪我，步群代他向謝公子賠個不是，日後一定好好教導。”

  謝期也不是計較的人，一句道歉，也便罷了。

  他的目光被那桌上沙盤吸引了去，沙盤是由光影形成的，一丘一壑，十分立體逼真。他一眼便望見萬獸山那幾個字，心想莫非自己是趕了個正巧，幹脆開門見山問道：“你們可是在討論萬獸山敵情？”

  步群肯定道：“是的，前線的查探隊已經回來一批，今日剛剛帶回一些消息，你來之前，我們正在討論這事。說起來，謝公子又是為何事專程趕來？”

  謝期聽聞，心中暗喜，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正是此事。”隨後，謝期進一步解釋道，“我來是想了解一下萬獸山的情況。昨日我想起歲和盟的精銳隊已派出了半月有餘，實在關心妖界的動向，便冒昧前來了。”

  他暫且沒有說出自己昨日關於結界的猜想，主要是擔心那猜想畢竟還是無憑無據，怕其餘人多想。若實際情況不一致，反而起到誤導作用，幹脆就先不說。

  但步群眼中露出一抹懷疑，隨即又很快變回正常。

  畢竟謝期一番話也沒什麽好指摘的，就算流螢仙居再如何，至少謝期是每每盟會必定參加，能出謀劃策的時候，也絕不含糊，他對人界安危的關心，是個人都能看得出是不摻一點兒假的。

  “來了也好，”步群站回沙盤前，“今日傳來的，不是什麽好消息。”

  謝期心中一沉，兩步來到沙盤前：“還請詳敘。”

  步群手一張，隨即萬獸山所在的區域便被放大了，視線放在了萬獸山周邊的一處村落上。

  隨著步群的手指在沙盤上不斷移動，他講解道：“本次精銳隊一共兩隊，一隊二十人，均是各門各派自願出戰的精英豪傑，分別計劃自萬獸山東側和北側進山。兩隊各有一名領隊，都是極熟悉萬獸山路子的，已經帶隊帶了多年。”

  “其中北側隊在離萬獸山還遠的時候，就遇到了數百隻妖物，它們大多是強化異妖，將沿路七八個村莊折騰得不成樣子，據說一路盡是些殘破的軀體。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附近有一個不在歲和盟中的修行門派青葉派，已經盡力清除了一些妖怪，救了些人，但他們修行有限，支撐得也很辛苦，甚至有所傷亡。於是，還沒等接近萬獸山，北側隊就光顧著救人了。不過，這是十日前傳來的最新的消息了。”

  謝期不禁咋舌，同時心裏一酸，心想又是不知多少個家破與人亡。

  “東側隊的情況，你接著講吧。”步群看了一眼旁邊那位身著黃衣的弟子。

  那弟子點頭道：“是。謝公子，我便是東側隊的一員，既然您來了，我從頭講一遍。一開始，我們比之於北側隊，要順利得多。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妖物，隻是經過山腳下的幾個村落時，發現裏麵不知為何，空無一人。”

  “村莊裏，沒有絲毫被糟蹋和破敗的痕跡，甚至有些人家，桌上還擺滿飯菜。看上去，這些村民就像是沒有任何計劃，匆匆離去的。”

  “我們當時雖覺得蹊蹺，但也抱著僥幸心理，心想或許他們是得到了消息，為了躲避妖物的來臨，才第一時間離開了村子。”

  “就這樣，我們東側隊率先登上了萬獸山。萬獸山自上而下看，是一隻臥虎的形狀，但實際上地形奇特，隻有兩條正確的上山道路：一條在東側虎頭，一條在北側虎尾。若選了其他的路上山，則九成要迷路，最後極可能困死在山上。”

  他低下頭，小聲道：“這次，我們便沒能選對路。”

  這讓謝期覺得有些奇怪，不僅皺起眉來。萬獸山存在這麽久，往久了不說，近十五年，自那場大戰後，歲和盟每年都會派人探查，怎麽會突然連如何走都不清楚呢？

  “你也在疑惑。”像是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步群突然對謝期道。

  謝期挑了挑眉毛，表示好奇，黃衣弟子又接著道：“回謝公子，原因是我們剛上山時，遇到了一陣陰風刮過，那風刮得人睜不開眼睛也走不動路。過了一會兒，等風停了，我們就發現領隊帶著八位隊員，竟頭也不回地向萬獸山深處跑去了。”

  黃衣弟子表情沉重，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反倒使其餘人聽得愈發專注：“當時……領隊同那幾人的行動及其怪異，四肢十分僵硬，一點兒也不像普通人那樣靈活。眼神空洞得甚是可怕，就像是突然被下了降頭，給人操控了一般。”

  “這是怎麽回事？”謝期不由得驚道，黃衣弟子所言，讓他不自覺地背後發涼。這情況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實在太離奇了。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後續：“那後來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