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清酒下肚，謝期終於舒展了幾分顏色，連手指尖晶瑩剔透的棋子也跟著微風輕輕搖晃了起來。

  他將白色棋子落在棋盤上，而黑子已顯而易見地無處可逃。

  之後，他從桌上的玉色小碟裏捏起一粒花生，露出一副嫌棄表情：“有才，你的棋藝怎麽還是這麽爛。這才多久，你就撐不住了。”

  李有才的臉頰上也飛起酡色，他托著腮，望著棋盤道：“我向來是，看哪裏順眼就下在哪裏，其實我知道要輸，但我就是想那麽下。”

  謝期“嗤”地一笑，似是十分不屑：“得了吧，你本來也就下不過我。”

  說罷，他起身伸了個懶腰，離開棋盤，踱了幾步來到亭邊，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望向前方的月色荷塘。可惜這靜美之感，卻不能滲入己心。

  李有才則兩手枕在頭後，滿不在乎：“既然本就下不過，又何必要按照既定的套路去輸？”

  謝期咂咂舌道：“你說你啊，任性便罷了，偏有一手占卦之藝傍身，真叫仙居沒辦法，還得把你好好兒地供著。”

  “我不會占卜你們也拿我沒辦法。難道我還怕被趕出去不成？”李有才扣著鼻孔道。

  謝期笑著搖了搖頭：“也是，我看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麽你在乎的東西，隻要有吃有喝有覺睡便行了。”

  有時候，他嫌棄李有才嫌棄得要命，可有時候，他也很想變成李有才。

  “知足常樂嘛。”

  “既然如此，你平日裏研究占卦，又是為了什麽呢？”

  “興趣愛好啦。”

  謝期徹底無奈，像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去向李有才小聲道：“對了，你悄悄告訴我，那天後來你還算到什麽了沒有？”

  李有才忙擺擺手：“不可說，不可說。”

  謝期走回來，重新坐在棋盤前，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其他幾係仙師的。”

  “天機不可泄露也。”

  謝期臉黑下來：“別跟我擺譜。”

  李有才見謝期不高興，勾了勾食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待謝期乖乖配合湊上前後，便神秘兮兮地開口道：“我算出來……”

  謝期此刻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認真地聽著。

  “明日你會拉肚子。”

  “啪！”謝期毫不留情地朝李有才腦門上一拍，“李有才你怎麽這麽損啊！”

  “嘶……”李有才痛得倒吸一口氣，委屈道，“真的啊！白天的例菜裏廚子放了那麽多辣，晚上咱們又這樣喝涼酒，就你那個胃啊，等著拉吧。”

  謝期剛舉起酒杯的手不自覺又放了下去。他的胃，確實很脆弱，不怎麽經得起折騰。可李有才竟掌握了自己這個弱點，真是可惡啊。

  隨即他又有點擔心，明日真的會拉肚子誤了事。

  明日，他還想去一趟別鶴淵，看看那裏妖界之門的封印是否穩定。

  李有才大笑幾聲，再次向謝期招了招手：“哎，你過來，我這次跟你說正經的，聽不聽。”

  謝期原本不想再理李有才，可又耐不住好奇心的誘惑，還是再一次打起了精神。

  李有才一手放在嘴邊，像是怕聲音會飛出去似的，悄聲道：“其實如今的局勢，遠比我們想象得惡劣。”

  謝期楞道：“此話怎講？”

  “人界與妖界的第二次大戰，很快就會到來了。這一次，我們怕是凶多吉少。”

  聽罷這一噩耗，謝期並卻未像先前那樣泛起愁容，不知是因為酒起到了作用，還是他已經想開：“你算的卦，從沒有不準的時候。上次純淨廢墟，還是多虧了你占得上將黑淵的行蹤，歲和盟才有機會前往阻止。這一次，既然你並未言說，想必是沒有多少餘地了。說出來若不能改變什麽，不如不說，你的想法，我沒猜錯吧。”

  “不全如此。”李有才道，“其實我起卦幾次，雖結果為凶，但皆有大陰大陽之象。若是物極生變，也或未可知。我仔細推研了其中變數，算出一個在於西北方向，一個在於正西方向，一個……卻不在人界。”

  “從我們這裏出發的西北方向……難道是指雪明劍派？”謝期沉思道，“正西，卻沒聽聞有什麽特別之處……除了已經滅門的藥聖穀。這不在人界的，就更是無從得知了……”

  隨後，他歎了口氣，感歎世間事變得未免太快：“唉，想不到當年的藥聖七絕，如今竟真的絕了跡。”

  “藥聖穀……到底是為什麽滅門？”李有才問道，表情認真了一秒鍾，又歎氣道，“唉，這雪明劍派掌門風遙，和藥聖穀穀主柳尋硯，當年也是金風玉露、一段佳話，卻沒想到下場是一個比一個慘。可惜我當年還沒入修行之道，沒能近距離吃瓜看熱鬧，還怪遺憾的。”

  “畢竟您也是富賈出身，當年還不知道在哪紙醉金迷呢。”這一次換謝期陰陽怪氣了。

  “富貴如何，貧瘠如何，不過都是一瞬之間的得失罷了。”李有才悠悠道，“我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才來仙居虛度光陰……啊不，潛心修行的。”

  “得失是一瞬間，在心裏是千萬年。”謝期丟下一句話，起身自荷塘裏摘下一片荷葉，又躺在亭子裏的長椅上，用荷葉蓋住了臉。

  “別打岔，藥聖穀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李有才追問道。

  “現在情報那麽值錢，你拿什麽來跟我交換啊？”謝期的聲音從荷葉下傳來。

  “行，謝期。”李有才望著桌上狼藉的棋盤與酒盅，“那妖界的變數，可是與藥聖穀有關，你愛聽不聽，不聽拉倒。”

  “聽聽聽。”謝期一把將臉上的荷葉拉下，立即起身來到棋盤前，捏了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裏，又輟飲一口，“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誰讓您能預知未來呢。”

  “十五年前，妖界不知用什麽手段，破開了人妖兩界之門的封印，侵入了人界。那扇門是在女媧之眼，位於西南之地，他們占領了那附近方圓百裏的城市和村舍，還將裏麵的凡人百姓們俘虜、屠戮。”

  “歲和盟一怒而起，派出盡數精英前去抵禦，與妖界抗爭了數月之久，但也隻是暫時牽製住了妖界，保持神州大陸淪陷的範圍不再擴大。那時候我才剛入仙居不久，幾乎每天，都會從師父那裏聽到歲和盟精英陣亡前線的消息。”

  “後來，在歲和盟與妖界的一次正麵交鋒時，異妖上將白河宣稱，是風遙先將獸妖一族即將與異妖妖王聯姻的靈絕公主藏匿，導致獸妖與異妖兩族聯姻中斷，破壞了妖界發展，才招來他們的全麵進攻。若風遙能交出靈絕公主，妖界便會立即撤兵。”

  “這件事迅速傳了出去，將風遙陷入輿論的風暴中，一時間，引來了無數質疑和謾罵，有說他隻知道殺妖求名，卻是非不辨的；也有說他是想借此機會謀取私利的；更有甚者，說他背叛柳尋硯，與靈絕公主有私交。這些攻擊，除了針對風遙的，也連帶著有針對雪明劍派的。當然，也有極少數人仍然支持他，認為那是妖界的一個計策，為的就是挑撥離間。無論真相如何，白河這一番宣稱，的確起到了分裂的作用，歲和盟的大多數門派，都拒絕再與雪明劍派一起行動，除非風遙能給出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