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荷塘月色無心賞
作者:草芥1      更新:2021-12-27 19:12      字數:2669
  從瓊樓出來時,天已全黑了,不過有螢火蟲的幽光照著,仍然看得清周圍的事物。回去的路上,謝期便走得快了許多。

  方才與其他仙師議事的結果,其實他早就猜想到了,也做過一番心理準備,隻是先前不管怎麽說還抱著一絲希望,如今塵埃落定了,也就隻剩下失望了。

  他亦知道,流螢仙居的大部分人,與自己的想法都不一樣。作為最有仙緣、直得仙人指點的門派,若有人能撞了大運,得到入門的機會,自然都是努力修行以奔著位列仙班而去,畢竟人間太苦,但謝期到底是不忍心袖手旁觀。

  有敵情的地方,他總是及時前往探查,若是聽說了哪家村子遇了難,旱澇又或是蟲災,他也要想辦法弄些物資去接濟。這些都不是為了落個好名聲,隻因為自己始終認為強者理應承擔更多。

  有時候,他也有些恨自己這份悲憫之心與責任感,讓他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流螢仙居與其他幾大門派不同,雖實力強於其他門派,但整體氛圍上更為寧靜淡然,加之講究一個“緣”字,人數也比其他門派遠遠少些。謝期這一路走回去,便是一位同門弟子都沒見到。

  他先是走過九曲橋,到了與瓊樓隔水相對的畫舫,穿過畫舫後是一段曲廊,曲廊一側是一片翠綠竹林,過了曲廊,迎麵見到的是一棵幾丈高的萬年古槐,其樹冠極大極茂盛,但葉子卻全部是銀色,且整體看上去毫無蒼拙古樸之感,反而倍顯鮮嫩,或許該稱其為仙樹更妥當些。

  謝期望著被點點螢火圍繞著的仙樹,駐足了片刻,心想連樹都能修煉至此,人要追求長生,似乎也沒什麽可指摘的。他輕歎一口氣,又向前去,幾聲蛙鳴入了耳,前麵便是仙居弟子的集中居住之處了。

  仙居弟子的住處也是依水而建,隻是由數個院落四處分布而成,各個院落之間均有大理石曲橋連接。橋下水麵上,綴著朵朵荷花,四季常開不敗。到了夏夜,常有弟子在曲橋上駐足閑坐,賞荷觀月。

  在謝期經過的地方,便正有一位弟子,將一塊方枕墊在腦後,靠著拐角處的石墩,半臥在曲橋的橫欄上。

  謝期從他身邊走過,而後,又退了回來。

  隻見那位弟子頭歪向一邊,雙目微閉,口中嘟囔著吐字不清的詞句,手上還捧著一卷書。

  “以得滅盡智通故,能住三昧正定……而普現色身,譬如光影……”

  “啪。”輕輕地,他手中書卷滑落在了地上,再一看他本人,嘴巴微張著,呼吸很是平穩,已經順利進入睡眠狀態。

  謝期靜靜看了會兒,見他睡得鼻涕泡時大時小,毫無要醒的意思,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書卷從地上拾起,“啪”地一聲朝他額頭上打去。

  “哎喲!”這睡著的弟子一聲痛喝,揉著額頭睜開眼來。

  “李有才,你可真是到哪兒都能睡著。我看徐仙師也沒必要給你安排什麽住處,就讓你黃土為席,天地為蓋,還能給咱們仙居省點資源,挺好的。”

  謝期抱起雙臂,自上而下睥睨著這位叫李有才的弟子,嫌道。

  “此等良辰佳景,不身心俱入感受一番,豈不辜負?”李有才看了一眼謝期的鼻孔,又閉上眼,懶懶道。

  謝期撇了撇嘴,不屑接話,坐在了他的旁邊。

  這位李有才,是謝期在仙居裏非常交好的一位朋友,但性格又與謝期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對立麵。

  他平日裏懶懶散散,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除了愛研究卦術,就是吃喝拉撒閑逛睡。謝期實在看不上他的懶怠,他卻也總嘲笑謝期的認真負責,兩人有來有往,互相嫌棄,勢均力敵。

  謝期有時也想不明白,自己與李有才的友誼究竟是怎麽走到今天還沒有翻車的,難道是所謂的互補嗎?

  見謝期不語,李有才又道:“您這是與徐仙師議事回來了?”

  謝期略顯疲憊地點點頭:“還有其他幾位仙師,金木水火,四係都在。”

  “喲,可以啊謝期,流螢仙居核心人物。”李有才的語氣頓時變得抑揚頓挫,俗話講,就是陰陽怪氣。

  不過這賤兮兮又酸溜溜的語氣,是李有才的慣常講話方式,謝期早已習慣。隻是今天他沒什麽心情陰陽怪氣回去,方才在瓊樓的一幕幕,還讓他耿耿於懷:“別揶揄我,我頭大。”

  李有才依舊臥著:“怎的,是什麽擾煩了我們謝仙師?是仙術精進的速度慢了,還是天又降大任於斯人也,要苦你心誌,勞你筋骨,餓你體膚?”

  謝期瞪了李有才一眼,手中揚起星點沙塵,道:“倒是有幾天沒考察你的仙術和修行進展了。”

  這下,李有才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抱拳道:“別別別,謝仙師靈法無雙,乃世不二出的曠世奇才。您的修為定是一日萬裏,如鵬程扶搖九天而上,令我等小輩難以望其項背。您的誌向亦是高遠如同鴻鵠,令我等家雀不可知亦不能解矣。”

  一大串話脫口而出,卻見謝期仍有些鬱鬱,李有才終於正了正神色,問道:“到底是何事,惹得你如此心煩?”

  “沒什麽,還是歲和盟的事。”謝期將方才與幾位仙師議事的經過簡單講給了李有才。

  誰知道李有才聽罷,隻是搖頭晃腦道:“群龍無首,吉也。”

  他總是這樣,猝不及防地便冒出一句卦辭。謝期受不了,一敲李有才的頭:“你算卦算傻了吧。這不是有首沒有首的問題,問題是步群這個人有問題啊。”

  “武宗短短十年擴張之快,人氣之興旺,不是多虧了他,能有什麽問題?”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啊。一心想著拉幫結派騙人入夥,能沒有問題?”

  李有才繞暈了,揮了揮手道:“哎哎,什麽問題不問題的,操心這麽多幹嘛。子非步群,安知步群之誌矣?何況我們說了又不算,還是讓那些老大們為難去吧。”

  李有才話音飄落在空中,卻是杳無回應,他朝謝期望了去,見他眯起眼睨著自己,也不言語,忙想起什麽似的,歉疚道:“哎喲喲,對不起,我忘了謝仙師您也是老大了。”

  謝期一腳踢上去,頓時傳來李有才的“嗷嗷”嚎叫:“我哪裏是什麽老大,我不過是頂替一時。再說這民主投票,四票都反對,你見過這麽憋屈的老大啊!”

  不過,李有才這說踢就能踢,什麽也不用顧念,讓謝期又覺得稍微沒那麽憋屈了。

  踢了幾下之後,謝期終於住了腳,將目光投向夜空中,眼神變得飄渺了幾分,道:“師父,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呢?弟子真的很孤獨啊……”

  李有才小聲道:“你師父不是回不來了嗎?”

  謝期被這句話戳中痛處,又向李有才投去一個充滿殺氣的眼神,李有才忙本能地用手擋住自己:“我記得他不是為了加固墨泉盈虧鑰的封印,以身殉之了……”見謝期並沒發作,又試探道,“記錯了?”

  當然沒記錯。

  謝期想起自己師父當時決絕的神態,不禁一陣心痛。其實師父早就做好了終其一生的覺悟,隻是自己到底意難平罷了。想到這,他低下了頭,語氣有些憤恨:“真是可笑。此處紅塵拋卻,一心升天;彼處卻道法散盡,隻求人界一時周全。”

  李有才見狀,拖起謝期道:“這夏令之時,別傷春悲秋了,走,與我喝喝酒,下下棋去。”

  謝期甩掉李有才的手:“沒心情。”

  李有才重新將他拽起:“喝了就有了,越喝越有。快走。”

  說罷,李有才拖著謝期,三步並作兩步,向荷塘深處的亭子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