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名為雲水的小島上，有一片漫漫桃林。

  傳說此處常有仙人出沒，若是你有仙緣，便會在仙人的帶領之下，進入凡人永遠也無法找到的桃源之地。

  在桃源之地，有一片白玉色的亭台樓榭，與萬頃碧波相依，與粉麵桃花相掩，猶如神仙設在凡界的隱居之所。

  每逢夏夜，成千上萬的螢火從閃著銀白色光芒的草叢中飄揚而過，它們穿過暖風，穿過荷塘，穿過愜意自適的人的夢中，與輕紗一般的水霧，交織成一片仙色。

  這裏，便是流螢仙居。

  黃昏時分，蜻蜓點過水麵，拂起一圈圈漣漪，在那漣漪中，倒映出一人的身影。

  那人正在水麵上架起的一座九曲橋上行走著，目的地是橋盡頭那座飛簷翹角的三層白玉樓閣。那樓閣正是流螢仙居所有亭台樓榭中最重要的一座，名作瓊樓。

  曾經瓊樓一直是流螢仙居的居主所住之處，但由於居主多年前就已位列仙班，再未歸來，派中事務也被盡數交給了五係仙師中的金係仙師徐深掌管，這裏也隨之空置了下來。隻有當五係仙師聚集議事，或是有重大活動時，瓊樓才會重新開放使用。

  再觀那人，是名男子，約摸二十左右的年紀，眉目清秀柔和，從走姿上來看，像是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

  他一襲白色長袍，烏發披肩，背後則背了一把法杖，法杖通體金色，仗尖的形狀，如同凝固的沙塵。他走得不快，似乎是有些忐忑，但步子又始終邁著不曾停下，應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一盞茶時間，那人已走過九曲橋，來到瓊樓前麵。在桃樹花影的縫隙裏，仍能依稀看到，他進入了瓊樓垂著金色紗簾的大門之中。

  男子進入瓊樓，隻見樓內穹頂竟不可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霞色雲彩，叫人心曠神怡。

  四下陳設也極為華麗，懸掛著的金色帳幔下露出一部分白玉浮雕，描繪著麒麟、朱雀等各種瑞獸嬉戲，地上亦鋪設著長長的鎏金地毯，兩側各有兩排白玉案幾，在靠近蓮花台的案邊，坐有三人，從其裝扮和神態來看，皆是不凡的身份與地位。

  地毯的盡頭是一片約有腳踝高的蓮花台，自每片花瓣裏皆透出幽弱金光。台後立著四座半人高的多頭白色燭台，燭火正忽明忽滅地搖曳著。

  蓮花台上，麵對燭台站立著一人，亦是一身白袍，上麵若有若無的淺金色刺繡，極具質感。

  聽聞男子的腳步聲，蓮花台上的人回過頭來：“你來了。”

  男子走到蓮花台下，彬彬有禮地向在場四人各作了一揖：“弟子謝期，見過徐仙師、陸仙師、趙仙師、陳仙師。”

  台下三人回以頷首，唯有台上之人，是被叫做徐仙師的、目前代管流螢仙居派內事務的徐深，他緩緩走下蓮花台，來到謝期麵前，有些嗔意地開口道：“不是說過了，日後你全權處理與歲和盟有關的事務。怎麽剛參與議事一回，你就又要跑來稟報一趟？說罷，到底是什麽事？”

  “武宗……有一些動作。弟子覺得，還是有必要與各位仙師商議一番對策。”

  謝期謹慎地措辭道：“近期人界四處有妖物作亂，尤其是在兩界通道鑰匙的保管處，仙泣林和墨泉附近，已經發生了多起妖怪傷人事件。妖界如此費心接近這些地方，肯定不是巧合，很多門派一致認為，妖界下一步定有部署，目的就是要全方位地入侵人界。”

  見徐深與其餘幾人靜靜聽著，謝期頓了頓，繼續道：“於是武宗的段清光段長老提出，在此種緊急情勢下，各個門派應該加大團結力度，提高行動的統一度，聯合為對抗入侵進一步做準備。為此，最好能推舉一人來總體統籌。”

  “哦？他們想推舉誰呢？”下麵一人接問道。

  “各門各派的意見，自然難以統一，但是呼聲比較高的，就是步群了，畢竟他和各門各派的關係，一直打理的很好。隻是沒想到，還未等別人反對，他自己倒先推脫，說自己不過是受了於宗主之命打理派內事務，難當此任，也無意獨攬大權。”

  “這想法，倒是和弟子不謀而合。弟子也覺得，步群雖有將領之才，但多少有些鑽營，並非真正胸懷天下之人，而且十五年前名震天下的“武宗雙傑”於宗主與白長老還在，論實力還是論手段，都還輪不到他步群。”

  “何況歲和盟八十八派別，各門派之間一直是有商有量，若是任由武宗一家獨大，而擠占了其他門派的說話空間，則未必真正有利於盟內的團結。於是，我便順著他的話，提名了於宗主。弟子猜想，於宗主既然已十餘年未曾露麵，多半這一次也不會出來，就算他真的重出江湖，要統領歲和盟，總歸也是比步群好。”

  “沒想到，這個想法提出來，倒是得到了不少門派的支持，也包括蒼雷門在內。隻是段長老卻說，於宗主還在閉關修煉，正到了緊要關頭，不可中斷。這個提議被否定後，一時間，誰也推不出更合適、更讓大家信服的人出來，這件事也就擱置了。”

  “嗯，武宗的段清光，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另一人從案幾前起了身，背著手踱步到謝期身旁。“我看他在步群身邊呆得久了，早就不想認於宗主了。”

  “老陳，這些不是我們該關心的。”另一邊，案幾前的仙師正一手托著額頭，半眯著眼道。顯然對謝期這一番話，沒半點兒興趣。

  謝期繼續講述：“不過，隨後步群又提議，對歲和盟開放原本他們隻對自己派內開放的修行秘境：萬仞峽穀，目的是為了促進和加快歲和盟所有弟子的修行。此言一出，立即引來沸沸揚揚的議論，弟子看得出來，各門各派都對這個秘境心生向往，許多掌門眼神放出了光，恨不得明天就能帶自家人進去領略一番。”

  徐深點點頭，道：“萬仞峽穀，是一塊世不二出的風水寶地。武宗能有今天，也是得益於獨享了這塊地方。這地方，毫不誇張地說，處處是寶。腳下隨便踢到的一塊石頭，可造神兵，路邊隨便看見的一朵野花，能入仙藥，更別說還有先人留下的光怪陸離的修行陣法，和靈力濃度極高的遍地泉眼。”

  謝期睜大眼道：“竟有這種地方！”而後，他恍然大悟道，“難怪。”

  “但即便如此，弟子仍覺得，無功不受祿。武宗突然拋出好處，而且是這麽大的好處，一旦接受了，恐怕日後是真的處處都要看武宗的顏色行事了。到時候，話語權必然喪失，最後還是要淪為步群的手下。”

  “那又如何？”還是方才那位一手托額，半眯著眼的仙師道。

  這一問，倒是把謝期噎住了。

  那又如何？是啊，對於他們來說，歲和盟誰來操心，都是一樣的，反正——也不會是他們。但也因此，至少自己手裏還掌握一些權力和地位，可以讓自己有機會實現關於庇護蒼生的抱負，可若是連這些都沒有了的話……

  “能讓自家弟子去萬仞峽穀修行，這麽好的事，何況目的還是為了抵禦妖界的進犯，其他門派哪來拒絕的理由？對於武宗來說，恐怕也是咬著牙才下了決心，誠意滿滿了。若是我們接受，既是對支持聯合抗敵的表態，又能讓派中有想法的弟子也蹭蹭好處，若是獨獨我們反對，卻隻會落得個裏外不是人、兩邊不討好。萬一再引得歲和盟一分為二，豈不是更加不利於團結？”最初接話的那位仙師也開口道。

  “不錯。”謝期身邊那位仙師道，“仙居雖與其他門派並無特殊的交情，但至少這麽多年以來，也從沒得罪過別派。武宗資源豐富、人數眾多，有實力挑此大梁，就算步群再怎樣野心勃勃，也不至於將我們的生存之地拱手讓給妖界異族。所以，我們又何必為了虛無縹緲的權力地位，去惹這個麻煩？謝期，若是仙居因此而被孤立了，恐怕最難過的，還是你啊。”

  幾位仙師輪番上陣，讓謝期頓時啞口無言。可雖然他們的話語都很有道理，也仍然無法說服謝期，謝期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望向一直未開口的徐深，投去一個期待的眼神，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謝期，雖然我們放手讓你去處理歲和盟的事情，但無論凡事，還要通盤考慮，不能顧此失彼啊。”

  徐深緩緩開口，可一番話語，讓謝期徹底絕望。

  “看來，一票反對，四票讚成。”方才托著額頭的仙師換了個坐姿，又將手放在了一邊豎起的膝蓋上，悠悠道，“天下紛爭，實乃此消彼長，輪回常道也。吾當無為以應之，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謝期，你道行甚淺啊。”

  謝期身旁的仙師聽了這話，有些責怪地望向方才說話之人，替謝期圓道：“阿陸，你少說風涼話。人各有誌，小謝一直替我們出麵維護著仙居在江湖上的麵子和地位，可是為仙居出了許多力，你就算不感謝，也沒有貶低的道理。而且他畢竟是劉仙師的徒弟，還年輕，修行之路也還長著，未來可期。且不說他，你自己的道行，又夠得上下一屆的升仙選拔嗎？”

  謝期心裏一暖，他旁邊這位陳仙師，一直與自己師父交好，平常也總是替自己說話。

  “嘁。”被叫做阿陸的仙師發出不屑的聲音，“下一屆，肯定是徐仙師啊。”

  “咳咳。”被猝不及防提到名字的徐深輕咳兩聲，趁機道：“對了，昨日我接到掌門傳來的無影之信，內容正是：經過他的爭取，下一屆升仙選拔，會破格給我派多提供一個名額。”

  這下其餘幾位仙師皆坐不住了：“此話當真？”

  隻有一旁的謝期，覺得他們的議論索然無味，道了一聲：“弟子還有事，先告退了。”便轉身大步離開了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