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思過崖後，周擇徑直走到崖邊坐了下來，沮喪地望著漫天繁星。

  “我本來是想看看你練功練的如何，有沒有偷懶。”顏星與站在他身後，向他了解了事情經過後，道，“誰知竟有歹人半夜三更來誘你。而且，那人輕功極其了得。”

  要不是你來了，說不定我現在就已經知道關於自己的事情了。周擇心裏仍氣悶，不願答顏星與的話。

  “怎的，心裏怨我？”顏星與突然問道。

  “沒有。”周擇立刻回答，以至於答得太快，反而顯得格外口是心非。

  “嗬。”顏星與輕笑一聲，這好像是周擇第一次見他笑。“為人師這事，我確實是第一次，既然做了，總要負起責來。若是有不好的地方，你大可以指出。”

  這話讓周擇覺得就和魚在天上飛一樣稀奇，昔日裏被萬人景仰、故事被口耳相傳的‘癡絕劍’，竟然不怕跌麵子，直言需要自己的指點？豈敢豈敢……

  不過，這倒確實勾起了他的好奇：“師父為什麽從來不收徒呢？”

  “懶。”

  幹幹脆脆的一個字，讓周擇頓時臉黑，後悔提了這樣的問題，自討沒趣。

  不過，在顏星與的心裏，回憶開始蔓延：

  在他還是個六歲孩子的時候，父母得罪了當地官府的紈絝少爺。紈絝少爺命人放了一把火，燒了他的家舍，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

  於是他買了一把剔骨刀，趁那個少爺偷摸逛花樓時，尋到時機將他砍死報了仇，又憑著身板小，逃了出來。因此，他也成了官府通緝的要犯。

  他一路向西跑去，不肯停下，生怕被官兵追上來將他抓捕回去。直到三日後，一個晴燦的夏日，無風、無樹，整個大地都暴露在烈陽之下炙烤著。他來到了桃源村外，已經餓和累得站也站不直了。

  所幸身後沒有官兵的身影，他踉蹌著，尋了一處偏僻荒涼之地，幹脆給自己刨了一個小小的坑，躺進去，閉上了眼睛，等待蒸騰的熱氣將他帶離這個世界。

  他逐漸失去了知覺。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他再度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死，有一個陰影替他擋住了灼熱的光。

  他順著影子望去，發現眼前正站著一個人，不知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那人便是風遙。

  風遙見他醒了，便問他為什麽要在這裏等死，而不去做工維持生計，或者哪怕是去要、去偷一些糧食，至少讓自己先活下來。他一個小孩子，應該很容易獲得別人的憐憫。

  他道，我是逃犯，不願意牽連別人。偷竊與乞憐，我也不屑做。

  於是風遙將他帶走了。他來到了雪明劍派，投身於冰雪嚴寒與翠樹成蔭的青山裏，終日與一柄長劍相伴。

  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遇到的，是世上最強的劍俠，而自己竟成為了這位劍俠年紀最小的一個徒弟。

  從衣食住行，到修為劍道，風遙對他事無巨細地關切，處處都耐心指點與啟發，但有時亦很嚴格。他待自己，不，待所有的徒弟都是如父如兄、亦師亦友，而自己也為了不辜負風遙的期望，不分晝夜地學著練著，連風遙勸他休息也不聽。

  終於，憑著天賦與努力，自己很快便展露頭角，成為最有潛力的弟子。

  直到五年之後，一場兩界之間的大戰爆發了。

  那場大戰讓他失去了他的師父和師兄，而他自己卻因為被師父要求保護好靈霄山，沒能上前線。

  失去了他們的自己，仿佛一夜間變回了六歲時的那個孤魂野鬼。

  他恨自己不夠強大，不能與師父一起戰鬥，一度想要自殺。但也正是因為師父留給他的那句“保護好靈霄山，那是所有同門最後的歸屬”，讓他覺得自己還有使命在身，還是風遙的徒弟，隱隱盼著有一天，說不定師父還會回來。

  為了不讓他回來時失望，自己便開始下山遊曆，四處比武切磋，隻為了磨礪自己的劍。

  後來，他的劍的確變得鋒利很多，但他始終覺得，比起風遙，自己做不到像他那般對待弟子，也當不起‘師父’這二字，因此，從來不肯收徒。

  如今周擇的出現，是個意外。

  他有很多與自己相像的地方，也與風遙有著莫名的、千絲萬縷的聯係。那一日，他在周擇體內感知到風遙的氣息。所以對於周擇，他無法拒絕。

  顏星與覺得，或許這是天意，是師父讓他繼續追趕著自己的背影，實現自我的另一層成長吧。

  思緒就這樣停下了，周擇也始終沒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顏星與望向他道：“來，讓我檢查一下你這兩天的練習成果。”

  周擇隻得不情願地爬了起來，向山洞的方向走了幾步，在空地上站定。

  剛好他現在心情不好，是需要找個辦法排解一下，於是他抽出木劍，道了聲“得罪”，便不加收斂地使了力氣向顏星與揮去。

  雖力道不小，但這前幾式，都是他為了泄憤而隨意揮砍的。顏星與兩手背在身後，隻憑身體的閃躲便化解了一次又一次攻擊，無比輕鬆。

  這倒讓周擇覺得仿佛受到侮辱，認真了起來。他將這幾日所參悟的新的經脈運行之道加以運用，接下來的一劍便立刻有所不同。

  果然，顏星與持劍抵擋，雖隻是劍鞘，但至少讓周擇有了些許互動感。

  “來，看看你什麽時候能讓我用上我的劍。”說罷，顏星與眼神一凜，嘴角牽起一抹冷笑，將周擇的劍擋了回去。他的眼神，一旦進入戰鬥，就變得極凶，進攻性極強，哪怕隻是防守，也猶如深淵一般，好像隨時都要將人吞噬，叫人難以直視。

  這一句話，卻激起了周擇的不服，他迎上顏星與的眼神，越是強大的，他反而越想去挑戰。

  周擇更加認真了，他盯著顏星與，定定地站了片刻，感受著自身靈力充盈體內。而後，他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皆忘’九式的一招一式。從第一式，再到第九式，再到所有變式。

  罷了，他雙目圓睜，一劍刺出，周遭是風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