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擇謹遵顏星與的叮囑，寅時兩刻便起來練功。此時此地，一切都尚在沉睡，唯有寂靜醒著。

  周擇發覺，對於練功之人，此時此處倒格外有助於凝神聚氣，加快練功進境。

  直到天色大亮，橘子才伸個懶腰爬了起來，它發現周擇已經不在山洞裏，便來到洞外，見周擇正在練劍。

  周擇這套‘皆忘’劍法，本身便是天下劍法裏數一數二的，加上他多少積累了些戰鬥經驗，因此轉圜之間，也有幾分銳意。

  橘子兩爪子一搭，又臥下去，津津有味地欣賞起來：“有一說一，你這劍法，還是挺不錯的。就是劍，太破了點。”

  周擇停下手中的劍，又將它細細端詳一番，隻見劍身在自己頻繁的使用下，傷痕多了許多道，顯得愈發舊了。

  隻是，這把劍意味著對他而言極重要的一段際遇……

  橘子見周擇又有些出神了，伸出爪子在他眼前晃晃：“喂，喂？”

  “嘰裏咕嚕——”一個奇怪的聲音回答了橘子，是從周擇肚子裏發出的。

  “餓了，快去弄些吃的。”周擇道，“還有酒。”

  橘子撇撇嘴：“這時候又想起我了。工具虎啊，工具虎。”話音未落，他便消失在了傳送陣中。

  果然沒一會兒，橘子便帶著一桌香噴噴的大酒大肉回來了。

  周擇見那飯**美，不似是劍派內的粗齋堂所做，便問：“你這又是哪裏弄的？”

  “桃源村啊。”

  “你這樣不會被發現？不會被打？”周擇有點腦補不出來這麽大一隻老虎是怎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偷飯盜菜的。

  “天機不可泄露也，我會告訴你是聲東擊西嗎？”

  “好一個天機不可泄露。”

  其實這精美飯菜，他本想拒絕，覺得思過時不該被口舌之欲分了心，否則態度不端。但經過這段時間的事，使他發現人生在世是苦難良多、開心難得，便轉念一想，若再在乎那些有的沒的，未免太跟自己過不去。

  於是他拿起筷子，道：“眼下我身上沒錢，回頭等發了月俸，你且給人送去。不勞而獲，乃道德敗壞，不可為之。”說罷，大口吃喝起來。

  橘子不情願道：“好，行，去，你是主人，你說的都對。”

  “對了，還得把錢還給江樓。”

  “好，行，還。”

  與橘子有來有回的貧嘴，幽靜的環境和可口的飯菜，將周擇心中的陰霾多少被掃去了一些，心情終於明快了不少。

  好像自己終於可以把悲傷埋進心底，表麵上仍像個正常人一樣了。

  一人一虎，就這樣度過了平淡的幾日，期間橘子有時東奔西跑地去玩，瞎溜達、抓小鳥，周擇也不管他，隻是還像最初那樣，像還沒有內功時那樣，一練劍便停不下來，常常要橘子叫他，才想起來休息。

  又是夜幕時分，月亮爬上樹梢，陪著滿天繁星一起，將幽幽光華撒向大地。

  周擇正練到‘皆忘’劍法的第五式，對於這前五式的銜接與變換，他已經運用得比較熟練，後麵四式則必須在戰鬥中看時機才能施展，平日練習，隻得盡量模擬戰局，但終究差點意思。

  正在周擇發愁於這後麵幾式該如何能更好地練習到位時，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樹葉搖動聲。周擇道是橘子瘋玩回來了，未去理會。

  但隨後，是幾下衣袂飄揚的聲音，待周擇發現有個黑影從頭頂飄過時，那黑影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了麵前的那棵杉樹上。

  隻見那黑影是一位穿著夜行衣的人，連麵容也蒙上了，叫人完全看不出樣貌。黑衣人抱臂坐在樹幹上，聲音粗糲又慵懶：“晚上好啊，小夥子！”

  此人的裝束不像是門派中人，挑著入夜時分來此，又特地隱瞞了身份，可謂來者不善

  周擇用最快的時間在腦子裏回憶了一遍，好像自己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可若不是找自己的，他又為何要在這裏停下？

  周擇心下大疑，語氣裏滿是警惕：“你是什麽人？”

  “哈哈！”黑衣人仰天長笑，卻並未正麵回答：“想知道我是來幹什麽的嗎？”

  周擇並未接話，直覺告訴他，跟這種來者不善的人，能少說一個字是一個字。

  “喂喂，我可不是來害你的，不必那麽緊張。”黑衣人笑道。

  見周擇始終無動於衷，手中緊握著木劍，黑衣人繼續循循善誘，緩緩道：“想不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什麽？！”

  周擇聽到黑衣人句尾六字，不由得大驚失色。這個這幾天被他暫時拋在腦後的問題，就這樣被黑衣人再次提起。他當然想知道！可是，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這次周擇的反應，讓黑衣人很是滿意，他又一次語出驚人：“你就不好奇，為什麽你能承受虛空之雷而不死？”

  “你為什麽會知道仙泣林的事情？！”周擇心裏已經開始恐懼，不知為何，他很怕這個人會與餘一盅的死有些關係……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自己真的有什麽特殊的“身份”嗎？

  周擇想知道，太想知道了，想得心裏直發癢。

  “放心，我不是壞人。”黑衣人看穿了周擇的內心，忽然認真道。不過他這身行頭，讓他這句話的可信度直接降低一半。

  “隻是有些事情，隻有你能做得到啊。否則，我也不會來煩你了。”

  空氣裏很靜、很靜，靜得隻有樹葉細微的“沙沙”聲。

  “其實，你是……”黑衣人正欲道來，但十分警覺，聽到似乎有腳步聲，便立刻住了嘴。

  “我是什麽？！”周擇急問，簡直想把他從樹上直接拖下來。

  “有人來了。有緣再會！”黑衣人動作利落地從樹上一躍而下，竟沿著陡峭的崖壁走了，身手極其不凡。

  也許是這聲音驚動了來的人，自暗處傳來嚴厲的一聲：“什麽人？！”

  周擇聽出來那是顏星與的聲音，但卻顧不得此時他為什麽忽然來這裏，想也沒想便隨黑衣人追了出去。

  但他哪有那般身手，可以行走在峭壁之上，隻得禦劍降落下去。

  但峭壁上生著不少樹，若是利用它們作掩體，加上天黑人也黑，就很難被看到了。周擇隻得艱難地在樹影幢幢中辨認著黑衣人的身影，並憑借樹葉的沙沙響聲來判斷他的方位。

  “喂！”周擇一邊叫著，“把話說清楚再走！”

  “今天不是個好時機，下次吧！”黑衣人的聲音響徹在夜空裏。

  下次，能有幾個下次，最討厭你們這些話說一半吊胃口的人了！

  “站住！”

  周擇一聲大喝，朝黑衣人聲音傳來的方向繼續追去，但隨著海拔降低，從峭壁上到了山脊，坡度放緩許多，樹叢也更加茂密，找起人來，也就更加困難。

  眼下，連樹葉的聲音也變得隱隱約約了，恐怕黑衣人早已將他甩開，何況，他身後，顏星與正離他越來越近。

  很快，他的肩膀便被人扳住了！

  周擇本能地想要甩脫繼續追，誰知那手將他鉗得死死的，身後的聲音冷冷道：“再往前便要出靈霄山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周擇這才想起，宋琦曾告誡過自己的掌門命令。若是踏出靈霄山一步，便會被開除派籍。

  周擇又氣又沮喪，向旁邊一棵樹幹狠狠一踢，這還不解氣，又一拳砸在上麵，頓時響起樹皮嘩啦啦剝落的聲音。一拳不起作用，他又連砸數拳過去，直到手上被血印濕。

  手雖痛，反倒緩解了心裏的氣悶。

  “回去。”顏星與又道，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衣人跟丟了，再往前觸犯門規，不回去，又還能幹什麽呢？

  周擇隻得悻悻地，跟著顏星與回到了思過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