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承帶著瞿瑞和元沐，回到了乾元殿，他們常常議事的第二層廳堂。

  經過蓮花池時，他的黑色衣袍隨著步伐左右翻飛，臉上的愁容愈發濃厚。待他坐上盡頭的方椅時，更是一聲長歎，眉間鎖成了一團疙瘩。

  分站於蓮花池兩邊的瞿瑞和元沐也無言相顧。

  “你們那些活下來的徒弟，現在怎樣了？”過了一盞茶功夫，司空承問道。

  “我叫季崖去休息了，看上去，除了有些疲憊，別的倒沒什麽。不過我當初之所欣賞他，就是因為他遇到事情時，成熟穩重。”元沐道。“隻是不知道瞿師兄那邊……”

  “唉，常無一向對方入夏照顧有加。這次他死了，對入夏的打擊著實不小，她回玄鐵峰找過我後，就去練劍了，不吃也不喝的，說什麽也不肯聽。”瞿瑞悵然道，“讓我甚至有些後悔，當初選擇他們倆去仙泣林……”說到這，瞿瑞未再說下去。

  “這惑心術，你們可曾聽過？”司空承問。

  瞿瑞和元沐搖搖頭，司空承又道：“這秘術乃是禁術，以前我在幾本典籍上見過。隻是關於它的施展方法，卻沒有哪本提到過，我道是早已失傳了。沒想到，如今竟到了自己頭上……”

  “是啊。”瞿瑞捋起自己的一小撮胡子，“這施術者到底會是誰呢？”

  司空承道：“如果被妖界掌握了這種禁術，我們今後的行動都會受到極大限製。聽宋琦說，弟子們中此邪術時，沒有任何征兆。就連那幾聲幹雷，也不知道和惑心術到底有無聯係。若是將來人界行動時，妖界總是冷不丁地施展此術，我們必將受到極大的牽製，防不勝防。”

  “倘若，不是妖界所為呢……”元沐沉思道。

  這話說罷，令司空承和瞿瑞都心中一緊，瞿瑞立時問道：“元沐師弟作何想法？”

  “這次行動，其實弟子們已經除去了仙泣林絕大部分的妖物，一旦這個消息散布出去，肯定會削弱武宗在江湖上的霸主地位。這是他們不希望見到的……”

  元沐沒有再說下去。

  “就算他們想阻止，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計劃和行蹤啊。”瞿瑞搖搖頭道，而後，他像悟到什麽似的，驚道：“難道你是說……？！”

  “隻是我突然間的一個猜想，無憑無據的，聽聽便罷了。”元沐道，“不過，說起武宗，我確實有些納悶，我們十幾年來一直與武宗井水不犯河水，為何步群好端端地，要請顏師弟去純淨廢墟助陣呢？”

  此問一出，瞿瑞和司空承都沒有立即回答。

  元沐又發一問：“當年是於宗主和張門主兩人合力才製服上將白河，顏師弟雖然修為極深，卻還不至於能抵得上兩位掌門的實力吧。何況歲和盟精銳無數、高手雲集，難道真就缺他一人不可嗎？”

  瞿瑞道：“這麽多年來，顏師弟都是將降妖除魔視為己任，親力親為，如此，卻也無可厚非。”

  元沐欲再開口，司空承卻先篤定道：“他一直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則，其中分寸，他自會把握。”

  “是麽？”元沐一聲冷笑，“我看他是越發不將我們和劍派放在眼裏了。所作所為，總是罔視門規、立場模糊，從不考慮其他宗師與弟子的感受。”

  一陣沉默，司空承又道：“都是為了劍派，各人行事風格不同，相互之間自該多些包容，不必太拘泥於細節。何況，他還年輕。這些年來，他一心精進劍術，難免對其他的事情少有顧及。”

  瞿瑞道：“掌門說的是，不過顏師弟平日裏也該多跟弟子們交流交流，好好弘揚一下劍道才是。”

  司空承道：“現在他膝下有了徒弟，我自會提醒他日後多從這方麵考慮。”

  元沐又道：“說起他徒弟周擇，衣衫襤褸地窩在益壽館，見了我們連聲招呼也不打，未免太失禮節。”話語間，頗有責備意味。

  瞿瑞道：“應當是因為餘一盅死了，對他打擊太大罷。子昀曾說過，他們是住在一起的，交情很深。如此說來，顏師弟多半還不知道仙泣林的事。”

  司空承道：“你去告訴他吧。還有，關於虛空之雷……你們可有聽說？”

  瞿瑞搖頭道：“入夏回去後，情緒一直很不穩定，這個倒是沒聽她提起過。”

  元沐卻點點頭，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我看這周擇，身上的疑點實在是很多。那虛空之雷，若非身負仙神之力，怎可承住？他定是大有來頭，為了什麽目的才在潛伏在劍派中，就算顏師弟缺少警覺，我們可也萬萬不能輕視。我看，不如找個理由，趁早逐他下山去，免得日後招致更大的麻煩。”

  瞿瑞從中聽出了個大概，不自覺地又驚又疑道：“你是說……他竟能承受住虛空之雷？！”

  司空承抬手擋回兩人的話，麵容嚴肅非常：“現在下結論，未免早了些，且再觀察一段時間。這些我會安排，你們平日裏切莫捕風捉影，也不能讓這件事被其他任何人知道。還有這惑心術，也待我再詳細研究研究。”

  瞿瑞道：“掌門，我看不如將惑心術的事告訴歲和盟，隻是將時間地點和具體事件都隱去，別說是我派遇到的就是了。這樣讓他們也有個準備，日後迎敵加倍小心，總歸能少些悲劇啊。”

  元沐道：“此舉不妥。江湖上的消息四通八達，何況當時在場的，不是還有兩位藥師？誰又能保證她們一定會嚴守消息？”

  司空承短暫地出神了一秒，而後又歎了口氣，短短的時間裏，他便歎氣了很多次，足以可見心中愁緒之深。

  他道：“本想借仙泣林一事作為契機，讓雪明劍派逐漸回到江湖、也讓弟子們得以曆練，沒成想卻受到這麽重的折損，叫我身為一派之主，好不慚愧。隻是，光複門派的事卻不能就這麽算了，我們還需另做打算。”

  “近些年都是萬山和子昀子固在打點與外界的關係，過幾日我們再一起商議一番，看看還有哪些交好的門派或家族，可以利用其資源，獲取有關妖界動向和歲和盟的消息。我們先掌握足夠信息，再決定下一步做什麽，需不需要告知此事。”

  他從座上起身，衣袍一甩，大步向前走去：“元沐，隨我去看看子昀。瞿瑞，去找星與。”

  司空承帶元沐禦劍而去，眨眼間便來到問道峰。

  問道峰地勢陡峭，連連升高，有一座恢弘大殿立於至高之處，正是坎水殿。穿過前殿，中殿裏立著兩位衣上繡著流雲戲劍紋路的弟子，見了司空承和元沐，異口同聲地俯身行禮道：

  “弟子嶽觀瀾見過掌門、元沐師叔。”

  “弟子景逸見過掌門、元沐師叔。”

  司空承點點頭，他認出這兩人皆是子昀的真傳弟子，看樣子似乎在這裏等著什麽，便問：“你們在此處做什麽？子昀、子固呢？”

  嶽觀瀾目光向後院正中間的廂房瞥了瞥，而後低頭道：“師父閉門不出，子固師叔又不許我們在那裏候著，我們不敢怠慢，隻得退到這裏來。”

  司空承順著望去，見子固正垂頭喪氣地來回踱步。

  他吩咐兩人下去，又走到廂房前，子固餘光瞟見司空承和元沐一起前來，向司空承簡單行了禮。

  司空承伸手示意免禮，隨即向他問道：“子昀在裏麵？”

  子固歎了一聲氣，無奈道：“我是拿他沒轍，勸了半天，嘴皮子都幹了。不受這氣了，你們看看能不能讓他開門吧。”

  說罷，他背手揚長而去。

  或許是聽到了門外的聲音，正在此時，廂房的門打開了，卻見子昀眼窩深陷、眼神黯淡無光，一臉憔悴愁容，麵色如紙，全沒了以往仙風道骨的神采。

  子昀一開口，嗓子也啞了：“見過掌門、元沐師弟。”

  這時快走到中殿的子固聽見子昀開門迎掌門進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在原地站了一秒，似有躊躇，最終又輕哼一聲，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