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周擇正守在餘一盅身旁，寸步不離，任身邊幾位醫師進進出出，腳步雜亂。

  他們時而運功，時而與江樓討論藥材的作用，時而翻動書頁。

  但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小小的益壽館內的死寂氛圍。

  巨大的悲傷和孤獨，如洪流一般將周擇淹沒，讓他透不過氣來。他靜靜地靠坐在牆邊，餘一盅的屍體旁，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裏，對周圍一切沒有一點兒興趣。

  哪怕期間瞿瑞和元沐也趕來查看他們亡故的徒弟，但聽聞其餘人皆打招呼行禮，周擇也不看一眼。

  江樓也沒空管他，躺在這益壽館裏的人，她已經與其餘醫師全部檢查過一遍，但結果隻是與之前一樣，並沒有更樂觀。被熾烈的仙術摧毀的身軀，根本無從下手。

  此刻她正將七合草輔以其他藥引研磨，打算用以醫治王一心和蘇平野渾濁不清的神誌。

  橘子靜靜地陪在周擇身邊，用他的腦袋輕輕蹭著周擇，似乎在給他安慰，但他始終無動於衷。

  橘子又望向餘一盅，隻見他心口處的小洞已經變成黑色，頓時眼裏充滿哀傷。

  忽然，它消失在腳下的法陣中，過了一會兒又銜了一壺酒回來，輕輕放到餘一盅的頭邊。

  周擇聽到酒水晃動的聲音，不知被觸動了哪根神經，猛地抬起頭來，抓起酒壇，一口氣咕咚咕咚地飲盡了，任酒自他的脖頸流淌下來。

  罷了，他將酒壇一扔，低聲道：“一盅，你看你的酒都被我喝光了，你還不起來嗎？”

  他定定地望著餘一盅蒼白的臉，腦海裏浮現出平時餘一盅見了酒便喜笑顏開的樣子，心中突然躥出一股無名怒火，一下子站起身，抬腳便向餘一盅的身上踢去，一腳下去，又踢一腳：“怎麽見了酒你都沒反應了啊！啊？你他媽不是枕頭底下都要藏一壺的嗎！趕緊給老子起來喝啊！”

  但餘一盅的身體卻格外的沉，不管周擇怎麽折騰、怎麽用力，也沒有再動一下。

  周擇踢著踢著，逐漸失去了力氣，心裏隻覺得被絕望蠶食。

  他又蹲了下去，雙手捂在臉上，看不見表情，隻是從指縫間傳出他低沉的聲音：“餘一盅，你再不起來，江湖上……可就沒有你的傳說了……”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事實總是這般刺痛，像火一樣燒灼著他的心，那巨大的痛感提醒著他，不管再怎樣逃避，它也不會改變了。

  餘一盅不會醒來了。

  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

  此刻周擇多想回到那個夜晚，回到觀雪台，再與餘一盅篝火相對，把酒言歡。

  多想再聽聽他調侃自己的劍技，多想再一起聊聊，關於一起成為大劍俠，名揚天下的那個約定。

  多想未來的路，還能有他一起走……

  如果，如果自己在仙泣林沒有出頭殺掉那隻巨蠍妖，是不是就能早點發現異常？如果，如果自己沒有見他們打起來就衝動上前，而是多觀察一下，是不是就能攔下他，他就不會死？

  周擇隻覺得胸口憋悶，幾欲炸裂，不由得一聲怒吼，讓在場之人皆看向了他。

  “呃啊！！”

  “誰在喧嘩？”一個威嚴聲音自益壽館門口傳來，隨後進來的，是司空承。

  在場的除了張醫師、王醫師，還有適才趕來的瞿瑞、元沐，皆向司空承行了禮，江樓聽到其他人稱他掌門，也起身向他點頭示意。

  唯獨周擇又沒有理會，再次將頭深埋下去。

  司空承見周擇舉止奇怪，自己來了卻像沒見到一樣，好像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向他投去一個嫌棄的眼神。

  之後，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屍體上，傾下身子，輕輕翻動了在他腳邊的兩具屍體，麵色沉重又疑惑：“惑心術……竟是一點兒痕跡也看不出……”

  瞿瑞也沉思道：“這種手段，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你全都聽說了？”司空承問。

  “嗯。”

  司空承又注意到旁邊一抹亮眼的紅色，見她雖麵色凝重，卻依然有一種明媚如陽的氣質，問道：“閣下便是江樓女俠？”

  見江樓點了點頭，他又道：“讓你以這種方式來到我派，實在是見笑了。”

  江樓又搖搖頭：“沒有。周擇是我的朋友，出手相助，本來也是應該的事情。何況醫者仁心，又怎能見死不救呢。”

  聽到周擇的名字，司空承皺了皺眉頭，又接著道：“我會命手下弟子將你安排停當，今後幾天，你在靈霄山好生歇息一下，到時候，我再來好好謝過你。”

  沒想到，江樓委婉拒絕道：“不必勞煩掌門了。我本來也是偶然路過，其實還有別的要緊事。等這邊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了，我還要盡快回去呢。”

  司空承微微頷首道：“既然有要事，司空也就不好挽留了。隻是……”

  “隻是什麽？”

  “若江樓女俠去了其他地方，見了別人，能否不要將今天的事說出去？”

  即便司空承語氣平靜，江樓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絲緊張，她微微一笑，道：“沒問題。”

  見司空承安心下來，她又道：“回頭我也會知會寒煙一句的，不過，她這人啊，你就算讓她說，她也未必愛說。”

  聽到“寒煙”二字時，司空承臉上又滑過一絲極不自然的表情，不過門口響起的聲音，吸引了江樓和其他人的注意：

  “見過掌門，見過瞿師叔、元沐師叔。”徐若葉、程凜鞠躬行禮，異口同聲道。

  “子昀他不來看看嗎？”司空承認出這兩人皆是問道峰弟子，問道。

  徐若葉低聲道：“師父他聽聞一盅的死訊，悲傷過度，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肯出來，命我們先將一盅送回問道峰。現在子固師叔正在坎水殿外頭勸他呢。”

  司空承聽聞，隻是歎了一口氣，而後道：“罷了，你們去吧。瞿瑞和元沐，隨我回去。”

  “是。”徐若葉、程凜道，見司空承袖子一揚，背在身後，有離開之意，立刻向兩邊讓去，留出門來。司空承昂首踏出了益壽館的門，瞿瑞和元沐也緊跟在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