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寒煙又道：“不過，你確實誤會了一件事。”

  忘鄉仙子認真問道：“是什麽？”

  “雪明劍派斷然不會去做偷盜盈虧鑰這種不利於人界安危的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隻是，他們之中有人中了惑心術，才做出這些有悖於自身理智的事情。”

  “惑心術？”忘鄉仙子與江樓異口同聲道。

  “中了這樣的法術，會失去神誌，所作所為皆隻為了達到施術者所設的某一個目的，直到身死。”

  這時宋琦應道：“女俠所言極是！”

  他將方才發生的事托出：“我們一行幾人，原本好好的，忽然一陣寒風吹來，伴著幾聲幹雷，同門們便像瘋了一樣向這裏跑了過來。”

  “我與季崖怎麽叫也叫他們不住，隻好趕緊跟上來，卻發現他們竟然是奔著盈虧鑰而去！他們大多雙眼無神，行為僵硬，與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絕不是我派弟子的氣質。我們本想上前阻攔，卻又被仙子誤解，以為我們是來幫他們盜取盈虧鑰的。我們既想阻止受到蠱惑的同門胡作非為，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仙子手下，隻得腹背受敵，苦苦支撐。”

  說罷，宋琦歎了口氣。

  “所以，一盅也是……”見宋琦點頭，周擇低下了頭，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麵，隻覺得心裏冰涼。

  先前他一直以為是忘鄉仙子誤會同門，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死手，這才怒急攻心，奮起反擊，沒想到真相並非如此。

  周擇掙紮爬起，手腳並用來餘一盅的屍體旁，將手輕輕放上去，隻覺得他的軀體冷得像十二月的雨。

  “怎麽會這樣……”他顫聲道。

  那一把子昀剛剛贈與他的玄魄劍，就躺在他的身邊，蒙了一層泥土，靜靜發著淡藍色的光。

  周擇不由得想起上次在鑄劍池，自己問餘一盅這把劍的來曆時，他十分高興的樣子。那時的他與如今這一幅慘烈畫麵，形成了極強的對照。

  他一臉木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現實。

  此時寒煙悄然來到他身邊，蹲下查看了餘一盅，而後輕聲道：“他雖表麵上隻被刺穿了心髒，實際上忘鄉仙子的仙術卻極其熾烈，已將他周遭心脈都燒成了灰。”

  周擇登時大受刺激，雙手十指深深箍住寒煙肩膀，眼球大大突出，哀求道：“寒煙女俠，救救他！你不是神醫嗎？救救他吧！讓我為你做什麽都可以！！”

  不知是不是因為周擇力道太大，寒煙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而後冷然答道：“神醫又不是醫神，我救不活。何況生死皆有定數，豈能隨意更改？”

  周擇咆哮道：“我去你媽的生死定數！老子這就下去找閻羅王問問，把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全都帶走，到底他媽的什麽意思！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說著他舉起長劍，竟欲向自己刺去。程凜和徐若葉立時來到周擇身旁，用手鉗住他的身體，花了很大力氣才將他攔下。

  另一邊江樓也上前摟住寒煙，生怕周擇再做出什麽不利於她的舉動。

  周擇隻覺得自己心裏的情緒滿了，裝不下了，不由自主地向外溢出著，操控著他。憤怒、悲傷、不解、不甘、不能接受……各種感覺雜糅在一起，讓他好生難熬，好生絕望。

  深淵中仿佛有隻手伸向他，將他不停地向下拖，直至沉到最底處。

  良久，徐若葉悲聲道：“究竟是誰施展了惑心術，害死了他？”

  這一個問題，沉沉地叩問在了每個人的心裏，包括周擇。

  程凜仰頭向周圍枯敗的竹林大喊了起來：“卑鄙小人——！你要殺便殺，何必躲在背後下此毒手？有種出來現身領死！！”

  灰色的竹葉在微風浮動下泛起“沙沙”聲音，除此之外，再沒任何其他的回應。

  環顧自周，也是絲毫見不到其他的人或妖影。

  程凜不甘心，又喊一遍：“有種出來啊！下三濫的狗東西！”

  宋琦道：“沒用的。若是有人想殺我們，沒必要這麽拐彎抹角。隻怕是事情沒這麽簡單需得回去秉明掌門。”

  寒煙也道：“惑心術乃失傳已久的禁術，我依稀記得，施展的條件極為苛刻。施術者費了這麽多心思，多半是另有目的。我們先去看看地上的哪些人還有救，免得貽誤良機。”

  “嗯。”在場的人除了周擇，皆去眾屍體裏挨個查看。

  江樓喜道：“這個人還有氣，隻是昏過去了！”

  說罷，她便席地而坐，麵色凝重地運起功來。

  那弟子是蘇平野，片刻後，他緩緩睜開眼睛，表情先是茫然，見了周圍同門七零八落的慘狀，又是與王一心如出一轍的反應。

  方入夏找到了常無，卻是身上多處焦黑，已經死去。

  見他雙眼大睜，至死都沒能瞑目，方入夏輕輕將他眼睛合上，兩行淚水自臉頰流下：“常師兄，你走了，就沒人天天叫我小師妹了。你還擔心我有三長兩短，結果自己……自己卻……這下，是我沒法跟師父交代了……嗚嗚……

  她用手背抹去眼淚，顫聲道：“你放心，我以後一定變得更強大！強大到再也不需要別人來照顧我……”

  檢查一圈後，除了蘇平野，再沒有其他人生還。

  空氣裏滿是腐臭的味道。

  宋琦歎了口氣道：“唉，我們把他們先帶回去，看看派中的醫師是否還有辦法。若是實在沒救，也得好好安置才是。”

  季崖問：“掌門和師父那邊……又該怎麽交代？”

  “我一人扛下便是了。師父囑咐我小心照顧你們，不可有差池閃失，我卻沒能做到，理當受罰……”

  眾人皆麵露不忍，方入夏低聲道：“大師兄……”

  宋琦先向忘鄉仙子作了一揖：“仙子，多有打擾了。如此添了一番麻煩，實非我們本意，還望仙子理解我們的難處，不再追究。我們回去，定會嚴查真相。”

  忘鄉仙子寒聲道：“凡人，我沒有放過你們的必要。這次，是看在寒煙的份上。”

  宋琦轉而對江樓和寒煙恭敬道：“如此多謝兩位女俠解圍。我是雪明劍派宋琦，能否請教二位大名，師從何處？”

  “無名藥師，無門無派，僅此而已。”寒煙道。

  江樓撇撇嘴，似乎對寒煙十分無奈，而後朗聲道：“我叫江樓，算是這位‘無名’藥師的徒弟吧。”

  宋琦點點頭，又道：“眼下，我們得盡快返回門派，並向掌門秉明此事。兩位醫術高強，卻如此自謙，宋某有一個不情之請：能否請二位隨我們回去一趟？一方麵是掌門若有疑惑，可以協助說明事情的經過，另一方麵也可以好好答謝一下二位。”

  “沒問題。

  “抱歉。”

  江樓與寒煙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兩個答案。

  見寒煙拒絕，江樓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搖晃道：“去嘛，寒煙，他們現在需要我們……”

  寒煙卻將她手臂甩落，斬釘截鐵道：“我曾向天發誓，這輩子不再踏入靈霄山一步。”

  “為什麽啊？”江樓嘟起嘴問道。

  “無可奉告。”寒煙麵色如霜，冷冷答道。

  說罷，她又從懷中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銀櫝，交到江樓手上道：“你若要去，就把這個拿上，對他們的傷情恢複有利。”

  江樓打開一條縫向裏瞄了一眼，眼睛圓睜道：“又是這麽貴重的藥材？”

  “惑心術解除後，神智多半受損。如此隻能用這種‘七合草’，盡力挽救一些了。”

  “真是搞不懂你……”

  江樓小聲嘀咕著將銀櫝收好，又轉向宋琦道：“走吧，我這就隨你們回靈霄山。”

  宋琦忙作揖謝道：“如此就麻煩江樓姑娘了。至於寒煙姑娘，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隻得等以後有機會再報答了。”

  之後，他示意其他幾位弟子：“我們走吧。”

  季崖和宋琦分別攙扶張傲然和蘇平野，程凜和徐若葉各扛起一具屍體，方入夏也背起常無，盡管看上去有些吃力，她卻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周擇抱起餘一盅，江樓也想幫忙扛屍體，被其餘人製止，橘子表示剩下的都可以放在它的背上吧。

  他們又在不遠處尋得陳跡的殘軀，而後由橘子施展起傳送法陣，離開了。

  隻剩忘鄉仙子和寒煙對立而望。

  忘鄉仙子半是欣喜半是責備道：“你該多來看看我的。”

  寒煙輕聲道：“是我不好。最近身子不太舒服，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

  “想那些有什麽用。不如陪我一會兒？”

  “好。”

  之後，兩人向遺忘之海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仙泣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