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應該也很快就去問道峰了，總會有這麽一天的。”餘一盅無奈一笑，又喝了一口酒，“按照顏師叔獨來獨往的性子，恐怕日後見麵有些難了。但至少我們都留在門派，這樣已經很好了。”

  是啊，周擇心道。回首過去兩年，是一段雖然局促卻很純粹的時光。隻是每一段時光都有開始的時候，也有結束的時候。這已經是很理想的結果。

  餘一盅回憶道：“還記得咱們剛住一起的時候，我見你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埋頭練劍，可又從其他師兄弟那裏聽聞你並不是修行的料子，那時就覺得很奇怪。後來有一次我忍不住了，問你為什麽要來雪明劍派，結果你也反問我為什麽要來。沒想到咱們兩人異口同聲地說，想要成為一代劍俠！”

  餘一盅喝了口酒，又道：“那一瞬間我就理解了一切，也對你的偏見蕩然無存，反而很欣賞你。越是相處久了，就越發現你和我一樣，對自己的夢想都很執著。可是，你的路卻比我難走很多，這一年裏，我常後悔沒有多幫你一些。”

  “嗨，這有什麽的。”周擇搖搖頭道，想起自己若不是在純淨廢墟中了寧水兒的毒，也許就不會有機會發現鑄劍池底的密室，感慨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說起來，這次確實是多虧了你，不然，也不會有後麵這一切。”

  “無論如何，現在好了。現在，你是顏師叔名正言順的第一位徒弟，許多人求而不得。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強？”餘一盅放下酒壇，認真地直視周擇道。周擇一時覺得那目光有些刺眼，忍不住躲避開了。

  要說嗎？自己答應了那位師父，不能告訴別人。可他已經不在了，而餘一盅，又與別人不同……

  一番糾結下，餘一盅仍直直盯著他，周擇隻得硬著頭皮迎上他的目光，隻覺得臉頰火辣辣地，含糊道：“我……遇到了一位前輩。”

  無論如何，也不能做不守信的事情，希望一盅能理解吧。這樣想著，周擇還是選擇回答：“再多的我便不能說了……”

  “看你一直遮遮掩掩的。為什麽連我們倆也不能告訴？隻要你要求，我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橘子問道，語氣裏頗有不滿，“何況，要不是他告訴你要去純淨廢墟，我還等不到你呢……”

  周擇低下頭：“抱歉……”

  餘一盅笑了一下，顯得有些落寞，低頭道：“算了。”

  “一盅！我……”周擇怕餘一盅誤會是自己故意隱瞞他，想再解釋幾句，卻見餘一盅卻揚起手，示意自己不用再說下去。

  餘一盅隻悶頭喝酒，任雪花一片又一片落滿他的肩頭，空氣裏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過了良久，他才又緩緩道：“短短幾天過去，我總覺得你陌生了很多。”

  “你不知道，今天早上發現你不見了，一盅急死了，擔心你想不開，把整個靈霄山都跑了個遍！”橘子急道。

  “體魄強健卻唯獨沒有靈力，莫名被木劍和靈獸相認為主，又在一夜之間靈力大漲劍法卓絕，被顏師叔承認為首徒。這種種不同，都說明你有著非凡的身世。也許你還沒注意到，也許你已經知道了，但我卻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也許我們終將殊途……”

  周擇望著餘一盅，隻覺他的側臉多了幾分孤單，忽然就有了很多想說的話。他動容道：“一盅，我當初能上山，全靠連騙帶求的，師父才肯答應。當時我編了一個很厲害的名號攔住他，揚言與他比武，被識破後，又賴上他苦苦哀求。就是這樣孤注一擲，才換來在雪明劍派的兩年。”

  “雖然一開始大家都被唬住了，但時間長了，都知道了我的實力，也就沒人再關心我的以後，好像我注定是一個廢物，全靠師父眼瞎了才留下。你與我不同，你的天分一直很好，為人也仗義，關於你是否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劍俠，乃至劍仙，從來沒有人懷疑過。”

  “可即便是如此，你卻從未虧待過我，還總是照顧我。這些，我都記在心裏，對你也始終隻有讚賞和感激。今後無論是殊途還是同歸，你我都是最好的兄弟。”

  “顏師叔又不傻，那麽多人求他做師父，明裏的暗裏的，他都知道，卻為何唯獨對你心軟？隻怕是其中另有因由。”餘一盅眼神遊離，停在夜空裏，依舊沒看周擇。

  “是什麽因由，我的確不知道。”周擇定定道，“我隻知道，機會來了，我就得加倍努力。不然，可就對不起當初回答你的那句話了啊。”

  餘一盅忽地望向他，像是受到了觸動，眼神中重新煥出鬥誌來：“說的是！我也得加把勁了，作為問道峰弟子，可不能落後於你逍遙峰呐！哈哈！”

  周擇聽聞，隻覺得血液熱了，伸出拳頭，與餘一盅遞來的拳頭重重地一撞，對著寂靜的夜空咧嘴笑了。

  “真希望未來有一天，咱們一起禦劍天下，降妖殺魔，鋤奸扶弱，蕩盡世間不平！到時候江湖上，全是關於咱們倆的傳說！”餘一盅飲一口酒，豪情道。

  “是啊，若能那樣，死也值了。”周擇感慨道，想想就覺得快意非常。

  他與餘一盅碰了杯，啜飲一口，隻覺這是他喝過的最好喝的酒，便道：“這‘名揚’之酒，當真不錯，改天弄一壺更好的謝你。說罷，你想要什麽酒？”

  餘一盅聽罷，興奮地搓搓手：“嘿嘿，我聽說啊，在神州大陸最東邊，有一棵櫻樹，其繁其盛，乃天下之最，但十年才開一次，一次隻開七日。這櫻樹之花，可以釀酒，釀出的酒叫做“櫻花淚”，飄香十裏，餘甘深厚，是再好不過。怎麽樣，你給我整一壺來？”

  周擇覺得頭忽然有點重，托扶道：“你可真看得起我。這種酒也是我能弄得到的？”

  “我也要，我也要！”許久沒說話的橘子忽然跟著起哄。

  餘一盅拍拍周擇的背，大笑道：“哈哈哈！那就這麽說定了！這世界上，還有周大俠辦不到的事兒？”

  “行，在所不辭！”周擇認真答應道。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隻有火苗的劈啪聲，和著冷徹的落雪。

  兩人各自回想著過去，又憧憬著未來。

  直到橘子蜷縮了一下身子，還顯得有些可憐道：“咱們回去吧？這雪也看了，酒也喝了，大晚上的，怪冷的。”

  “喂，你這麽一身毛，怎麽還怕冷？！你怕不是個假老虎？”餘一盅不可思議道。

  “喂，明明就是冷，冷死了。我又不像你們，常年呆在這深山老林，我這細皮嫩肉的，又是剛來，還在水土不服呢。”

  “……”橘子用仿佛小姑娘一般的語氣和粗獷的嗓音說了這番話，令兩人一時無語，麵麵相覷，總覺得很有道理，又好像哪裏不對。

  “還是想不起自己的來曆？”周擇問道。

  “嗯。”橘子搖搖頭，望向夜空，“不過經過這些天，我總隱約覺得，就這樣一無所知也不錯。知道更多，未必更好……”

  “我看你是故作深沉，八成就是想從我這兒騙吃騙喝。”周擇忍不住吐槽道。

  橘子一聲輕哼，不去理他。

  “等你想起來了，記得告訴我，我也要去那兒弄一隻作伴。”餘一盅喝罷最後一口酒，招呼著周擇和橘子回到了弟子房。

  之後，周擇與餘一盅雖各自睡下，但被褥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時此起彼伏，原來是兩人都在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

  倒是隻有橘子的鼾聲響在中間。

  想到自己日後可以隨雪明劍派最厲害的，或許放眼天下也無人出其右的一位宗師修習劍法，周擇仍是倍感激動。同時他也很好奇，顏星與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又是怎麽成為今天的樣子。自己距離成為這樣的劍俠，又還有多少路要走？

  直到晨光熹微，透著紙窗灑進地麵的石磚上，鳥兒也開始啁啾，周擇才模模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