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擇再度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還能聞到濃濃的草藥味道。他環顧了一圈，見餘一盅正坐在榻邊，手肘放在桌上，撐著頭打著瞌睡。

  橘子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除了床與桌外，房間裏還陳列著各種與藥有關的東西，比如藥箱、藥爐、藥碗，和一方書架，除此之外，卻是沒有其他人與物了。

  餘一盅睡得深了，腦袋猛地一耷拉，而後抬起頭來，見周擇好像醒了，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後，便把橘子推醒，又向周擇問道：“你怎樣了？”

  “感覺……”周擇剛說了兩個字，便覺得口唇發幹，他想起來找些水喝，卻被餘一盅按住：“別動。兩日前你與顏師叔比武，強行催動靈力，差點致使五髒六腑全破。好在張醫師已經醫過，但你仍需休息，此外還有些藥要服。”

  “不過，近日妖怪傷人事件頻發，連吳醫師也病了，剩下兩位醫師忙不過來，張醫師便先去幫忙了，命我在這裏守著你。需要什麽，你盡管開口就是。”

  “水……”周擇啞著嗓子道。說罷，隻見橘子輕盈地起身衝了出去，片刻後嘴裏銜著一碗水便回來了。

  周擇一口氣將水喝光，頓時覺得好了許多，掙紮著坐了起來。隻是身體仍很沉重，他嚐試運功，發現也十分艱難。而且一旦運功，便覺得體內每個部位都痛起來，使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說你也真行。”餘一盅道，“這樣玩兒命，也不怕把自己玩兒脫了。”

  “那有什麽。”周澤虛弱道，“總好過以後後悔自己沒盡全力。”

  餘一盅輕拍周擇的肩，神色驕傲道：“哎，你是沒看見，你昏倒以後，那些圍觀弟子的表情有多精彩。”

  周擇閉目養神，隨口道：“有多精彩？”

  餘一盅撇撇嘴，誇張道：“嘖，那可真是一個眾生相啊，可惜了你沒看見。有幾個先前總說你壞話質疑你的，當時臉上是又青又綠，大寫的震驚和難看，我都替他們臉疼。還有些姑娘家，尤其是年輕些的，表情可別提有多崇拜了，恨不得你明天就做他們的如意郎君！還有些高階弟子，反而對你讚賞有加，連宋琦也誇精彩。其他的我還沒來得及細看，你就暈過去了。”

  周擇聽罷，隻是淡淡一笑，覺得那些聲音都離他很遠。昔日裏，別人的聲音影響不了他，如今也是一樣。他不過還是最初的那個懷揣夢想的少年。

  正在此時，門口一身影略進。兩人定睛一看，是顏星與來了。

  餘一盅見到，忙作揖禮貌道：“弟子餘一盅，見過顏師叔。”

  周擇努力坐起身來：“……師父。”

  顏星與微微頷首，大步走進，並未言語，而是伸出一隻手掌在周擇胸前，片刻間似乎有一團淺藍色氣息自他掌心流入周擇體內。周擇隻覺得這股氣息溫潤舒適，好像在修複著他的五髒六腑，將自身靈力也激發得重新活絡起來。

  周擇靜靜感受著，隻覺得有一股股力量像浪花一般，自他經脈中溫柔地拍打著身體。

  不過半盞茶功夫，顏星與便收去招式，問周擇：“如何？”

  周擇活動活動，發覺身上的不適已經少了很多，甚至連起身也不再困難，遂站起賴向顏星與作揖道：“多謝師父，弟子覺得好多了。”

  他望了望顏星與，想起自己與他比試的場景，猶在眼前，又道：“下午對您多有冒犯了。”

  餘一盅小聲道：“什麽下午，你已經昏睡兩日了。”

  “這……有這麽久了啊。”周擇撓撓頭，低聲道。

  顏星與道：“無礙。若是沒什麽大恙，便回去收拾收拾，搬來逍遙峰修習吧。”

  “啊、這……”周擇沒想到這麽快，這麽突然。

  “你現在雖懂得一些靈力運行之法，但因為不甚熟練，時常會過度使用。若是長此以往，對身體貽害無窮，需要盡快補足這方麵的缺陷。後麵，還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

  見周擇遲遲不答應，餘一盅趕緊戳了戳他，眼神示意他趕緊答應。

  周擇方才在思索顏星與的話，被餘一盅一戳，才反應過來，趕緊應道：“是。弟子這就回去收拾行李。”

  “嗯。”顏星與未再多言，轉身離去了。

  雖知道正式拜師後需要與師父同住，以便於修習，也為後來的弟子騰出空間，但周擇屬實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要搬走。師命不可違，他也隻能答應，但他心中仍對自己住了兩年的弟子房、對餘一盅滿是不舍。

  目送他走後，餘一盅揚揚頭，道：“回去喝一壺？”

  “好！”爽快利落就答應的，是橘子。

  餘一盅斜著丟過去一個不屑的眼神：“喂，老虎，你覬覦我的酒很久了吧？”

  “才、才沒有。”橘子將頭別過去，作生氣狀。

  周擇心想，確實也該好好喝一杯，此一別，即便都是在同一座靈霄山，但要時常再見，卻也未必容易。他拿起桌上的木劍，徑直搭上餘一盅的肩，兩人就這樣走出了益壽館。他們向不遠處其他藥房的醫師打了招呼，便禦劍回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弟子房。隨著“吱呀”一聲，那一扇熟悉的木門打開，周擇頓時覺得房間內的一切哪怕樸素，卻格外親切。

  餘一盅照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壺酒，周擇笑道：“這次的酒叫什麽名字？”

  “‘名揚’！”餘一盅說罷，大笑起來，“走，帶你去個別的地方。”

  “哪兒？”

  “觀雪台。去過沒？”

  “還真沒有。”

  觀雪台是靈霄山三大觀景台中最高的一處，在以前雪明劍派一切如常的時候，每逢下雪，這裏便風景奇佳，引得很多弟子前來觀賞。但自從靈霄山的山腰之上開始終年落雪後，處處皆有雪景，至於這裏則地勢偏高、位置難找，於是很多人便覺得沒有再來的必要，觀雪台也因而變得人跡罕至了。

  周擇自然是沒事不會跑到這種地方去的，兩年以來他的心就隻在自己的劍上。不像餘一盅，在山上朋友甚多，知道的也多。

  在餘一盅的帶領下，周擇來到觀雪台，兩人走到盡頭，背影與身後身前的大山皆被一層雪幕隔開。

  餘一盅雙手抱臂，“嘶”地叫起來：“沒想到這地方晚上這麽冷啊！又冷又黑！”說罷，他將手一指，在地上生出一團篝火，而後又將地上的積雪烤化，露出一小塊幹燥的岩石。

  他示意周擇過去，自己則也率先坐下，一隻腳懸在空中，另一隻腳撐在地上，架著正拔開酒塞的手。

  他豪飲幾大口，將酒盅放在地上，周擇也上了前，坐在觀雪台的邊緣，接過餘一盅遞給他的酒盅，一飲而盡。這一次，與之前都不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酒香。

  剛臥在周擇身邊的橘子卻坐不住了：“還有我呢！”

  餘一盅嫌棄地將酒壇遞了過去，見橘子咕咚咕咚沒個停，又趕忙將酒壇搶下，氣道：“你是屬酒鬼的吧！這麽好的酒一點都不知道珍惜，再喝就沒有了！”橘子撇了撇嘴，隻得將兩隻爪子擺好，又臥了下去。

  餘一盅看著酒壇，道：“這壺酒，還是我托家裏人偷偷送來的。據說是以名劍浸泡過的泉水製成，口感冷冽激揚。”

  “周擇，恭喜你啊。”餘一盅向周擇舉杯，但被跳動的火光映照著的臉上卻不見欣喜之情，“顏師叔讓你改叫他師父的那一刻，我是真心為你高興，這會兒，想到要分開了，反倒有些傷感了。”

  “我也一樣。”周擇望著雪幕，悵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