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開始了！”見顏星與再次出劍，人群有些鼎沸。

  餘一盅受不了了，一邊喊著“借過，借過！讓一讓！好兄弟們，回頭請你們喝酒啊！”一邊繼續往前擠。

  不過這一喊倒是管用，很快他就到了人群最前麵。

  他屏緊了呼吸向前方望去，隻見顏星與正一手背後，一手卻持著一把未出鞘的劍，與周擇正麵交鋒，鏗鏗鏘鏘地，隻有劍鞘與木劍碰撞的聲音。

  看上去，顏星與並未使用任何功力，而是僅僅憑著劍術在進攻。

  但即便如此，周擇也被打得無處遁形，一招接著一招，幾乎是倉促防守，節節敗退。

  周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第三招竟是這樣的。沒有一點點功力的加持，也沒有盛氣淩人的劍意或是劍勢，有的就隻有變化莫測的招式。

  這本是他平日裏練習了無數次，應當非常得心應手、甚至拿到江湖上也有過人之處才是，但沒想到，如今他竟無從還手，無從反擊，對方的招式找不到絲毫的破綻，也摸不透下一步的來向，令自己捉襟見肘，隨時都要徹底崩盤。

  一旁一位年輕女子見狀，對身邊約摸中年的宗師模樣的人道：“師父，顏師叔這招式，我怎的看不出路數？他為何要這樣出招？”

  中年人捋著一把胡子，沉著道：“入夏，你才升高階弟子，修為還需加緊。這樣的招式，看似隨心所欲，實則威力最大，乃劍道的核心之一‘變’矣。劍道同天道，天道常變易。因為其毫無定數，你需拋卻所學的所有套路，用對劍道、對天道最純粹的理解去應對。”

  “瞿師叔所言極是，”另外一名年輕又英俊的男子讚同道，聲音充滿磁性，“但是首先你要學會足夠多的套路，將其全部化為自身劍法的一部分，還要擺脫這些套路的限製才行。能做到這些，就已經是一位卓爾不群的劍客了。”

  英俊男子名為宋琦，師從於掌門司空承，是掌門十分器重的弟子之一。他口中的瞿師叔，即是玄鐵峰的主人，名為瞿瑞。年輕女子名為方入夏，是瞿瑞的徒弟，生得眉目清秀，露出一副圓潤的額頭，倍顯精神。她膚白若雪，據聞隻有十一二歲，卻憑著過人的資質，年紀輕輕便在去年晉升成為了高階弟子。

  方入夏皺著眉頭，似懂非懂，道：“既然連宋師兄都這樣說，僅憑周擇一個低階弟子，豈不是根本沒戲？”

  宋琦笑了笑，望著周擇艱難的身影道：“看起來，是要結束了。”

  “不。”瞿瑞目光炯炯，“他在為自己創造機會。”

  周擇挨了一通削，不僅行動受限，心裏也憋屈得很。顏星與的招式從來都不會有破綻，這樣下去，隻會自己先頂不住！

  他氣血上湧，心想這麽多人圍在這裏，難道自己隻能給他們看笑話嗎？難道這一次，又是徒勞嗎？

  是也好，不是也罷，他都不想管了，贏也好，輸也罷，他隻想出劍，將這一切結束，將這麽多日以來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全都還回去。他要殺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拔劍出了一招‘忘破’，是他在解憂密室學到的“皆忘”劍法九式其三，用於突破周遭阻滯，緊接著又使出第四式‘忘斷’，將局勢由被動變為主動，同時竟預判出顏星與下一次的來向，待顏星與來時，周擇使出變式，那劍力則陡然強了幾倍，竟將眼前的劣勢破除！

  顏星與自然遊刃有餘，當即接住一擊，反手一揚將周擇擋了回去。周擇穩住腳跟，再度向前攻去，隻覺渾身熱血已在燃燒，根本不想停下。

  對，就是這種感覺！

  這一式直刺是‘皆忘’劍法基礎式，在這個基礎招式之上，加以九式組合，再予以另外九式的變化，九九八十一式，便是這套劍法的內涵。

  但這一攻隨即又被顏星與壓製回去，或者說，顏星與無時無刻不在體現他對於戰局強大的控場能力。

  周擇自然不放棄，他一次又一次發起進攻，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劍招與變式，即便每一次都被壓製回來，但他仍在不停嚐試，似乎全然忘記這是顏星與對他的考驗。

  漸漸地，他正進入一種忘我之境，也因此而體會到了‘皆忘’劍訣的精髓，皆忘並非皆忘，而是忘卻其他，卻永遠記得一樣東西，那就是追求更強之劍的心！

  見周擇竟開始與顏星與平分局麵，有來有回，在場的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有的已經按捺不住，小聲議論起來。

  “周擇這是用的什麽招式，我怎麽不曾見過啊？”

  “看著有點像流風劍法，但卻比它淩厲了太多！”

  “難道他真要破顏師叔的局？”

  方入夏也忍不住問道：“師父，這是什麽劍法，竟能在顏師叔手下活過一波又一波？”

  一旁宋琦也露出好奇之意，等待著一個答案，卻沒想到瞿瑞也搖了搖頭：“其實星與也在有意給他機會。但他這套劍法，像是與門派一脈相承的，卻又從未見過，堪稱天作啊……”

  停頓片刻，他又道：“難道過了上百年，我劍派終於又能出一位劍法上的天才了嗎……”

  戰況焦灼，除了少部分議論的人，大部分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想知道結果會是什麽。方入夏也正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周擇同顏星與的對抗，就像螢火之於月光，與後者相比，前者的光芒終究太過低微。但正因原本高掛於天際的月亮如今竟觸手可及，便使得螢火不惜豪賭一番，努力想要發出從未如此熾烈的光亮。

  他的強攻一次次被顏星與抵禦，盡管顏星與在他發起攻勢後，就隻是純粹防守，可沒過多久，場麵又變回壓倒性的優勢，顏星與每一次都將周擇的進攻招式拆解，甚至反製回去，他再一次開始招架不住了。

  到目前為止，他隻能成功出到‘皆忘’的第五式，後麵的幾式，對時機的要求越來越苛刻。其實第一次實戰便能施展到這種地步，已經實屬難得，這與周擇兩年來對劍招的日夜練習也不無關係。

  雖然他隻抵抗了短短一段時間，但在場的弟子，卻沒有人敢說周擇一句不是。因為他已經做到了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

  在周擇又一次進攻未遂後，顏星與抓住空隙，主動出了一劍，似乎有意結束這場切磋。

  周擇想起自己之前每次都是因為被迫防守而使局麵愈發劣勢，決定這一次不再坐以待斃，亦主動出劍，打算化攻為守。

  師父曾說，第六式‘忘地’，是自下向上，此法用於尋求一線生機，即便萬死之局中亦能覓得脫身之法，憑借劍招的變化更可衝破壁障，於裂隙中迎來光明。

  正是現在！周擇飛身而出！

  “他看上去過於吃力了，這樣下去……”宋琦驚道。

  一劍刺出，周擇發覺以自己的修為要支撐這樣霸道而決絕的招式，實在有些勉強。但劍招既出，再難收回。

  就在這時，自他咳出了一口鮮血，淋向大地。

  所有旁觀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空氣安靜得，無人打擾。

  那鮮血灑落在殘陽的餘暉下，紅的愈發鮮豔。好像不止是鮮血，還有劍，還有顏星與冷峻的麵龐，一切都被染成了紅色，熱烈，又鮮明。

  周擇嘴角一揚，隨即又落下一股鮮血。

  他發出一聲怒吼：“呃啊——！！”

  隨後，周擇的木劍與顏星與的劍鞘，觸碰了。

  一陣山搖地動，好似地震，頓時是飛沙走石，狂風大作，一片昏黃，在場的人紛紛掩住麵部，強撐著身體不被吹飛。直到片刻後，響動消失，眾人這才抬眼望去，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一切已複歸平靜，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

  周擇則倒在地上，大笑起來，神智已有些不清。

  終究是接住了這第三招！

  爽哉快哉！

  他躺在地上，忍不住又嘔出一口鮮血，心想怕是方才強行調用功力，挫傷了身體。他終於感到體內一陣劇痛，五髒六腑如同撕裂一般，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不至於立刻昏厥。

  這時，周遭的觀眾也憋得有些久了，終於爆發出激烈的議論。

  “好漂亮的一劍！”方入夏定定道。

  “好！好！”餘一盅則心潮澎湃，歡呼道，“太精彩了！不愧是你！”

  顏星與的動作停在了空中，就這樣低頭緊盯著周擇，目光仍然是那麽冷。

  周擇本以為自己已經贏了，可是看顏星與此刻的神情，心裏不由得又打起鼓來，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他對方才的交鋒稍作回想，才恍然發現，其實顏星與已經給了他太多次的機會。否則，自己不會撐到使出最後那一劍……

  隻見顏星與將劍鞘收回，轉過身平靜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看來你對劍道，已有幾分理解。”

  他？他竟然誇了自己？！

  周擇又是一口血咳出，答道：“弟子不敢。多謝師叔手下留情……”

  “今後，叫我師父。”顏星與背對周擇，淡淡道。說罷，他走了幾步，停下又道，“另外，你要養老虎，我也準了。隻是不許讓它傷害人類。”

  周擇隻覺得被這一瞬間，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一瞬間，驕傲伴著委屈都湧上他的心頭，更多的，卻是五髒六腑撕裂般的痛，他望著顏星與遠去的背影，聲音幾乎細不可聞：“謝謝……師父……”

  “喂！你沒事吧！”一陣腳步聲，餘一盅趕來他的身邊，同時還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好像在撓自己的臉。

  之後，一切都消失了。任憑人群如何鼎沸，他也都聽不見了。

  他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