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餘一盅雙眼睜大，道：“有了！明天一大早我帶你去見見那位張神奇師兄，他既然通曉世間那麽多神奇寶貝，這一種不行，肯定還有別的法子。”

  周擇覺得心有些累。他哪兒也不想去了，什麽也不想想了，隻想靜靜地呆著，感受這可能是他最後的留在山上的時光。不用去爭取什麽，也暫時不會失去什麽，至少到明日申時之前，都是這樣。

  他沒有回應餘一盅，隻是輕輕地撫摸著橘子的背。

  倘若沒有任何追求，沒事就擼一擼虎，明明可以活得很閑適。

  餘一盅見周擇不說話，眼神也有些渙散，遂吹熄了蠟燭，躺了下去，道：“一直說了這麽些話，天色該很晚了。快休息吧，明天早上我自己去拜訪張師兄便是。你先別急，等我消息。”

  黑暗裏，周擇發自內心道：“有你這麽個兄弟，我也算沒白上山一這趟。”

  餘一盅嫌棄道：“行了，盡說喪氣話。”

  而後是沉默，隻有橘子輕微的呼嚕聲。

  “呼……呼……”

  周擇睡不著。

  他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裏不時閃過，一會兒蹦出來，一會兒又無影蹤。這一夜安靜如水，隻有幾聲清脆的蛙鳴，將他從回憶裏解救片刻。

  不知過了多久，餘一盅也睡得深了。

  周擇幹脆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打開門，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返身將木劍帶上，才走了出去。

  他是走到哪裏都要帶上劍的。

  外麵一輪圓月，正高懸於天際，他身披月華，又將它踩在腳下，一步一步，寂靜又孤單。春夜裏，還有些許涼意。

  山裏的黑，尤其濃，尤其厚，他也不想別的，隻向著月亮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終於覺得有些倦了，又仍不想回去。

  不知不覺，他走到一座石塔前。石塔在月光下呈現青色，約摸有幾人高，塔底部狹長，兩邊各伸出一塊弧形，中間塔身則是尖頂。

  整個石塔看上去就如同一把巨大的寶劍，直指天際。

  這是劍塔，是雪明劍派下移了之後，重新修建的。但劍塔四周仍然設有結界，一般弟子禁止入內。

  周擇繞過劍塔，走到後麵的鑄劍池。鑄劍池背靠一麵山崖，池中的水自崖間流下，兩側是稀疏的幾棵雪鬆。

  他站在池邊，望著月亮碎落在水麵上，波光粼粼，不禁心想，自己該記住這一番景象，也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看到了。

  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於是抽出木劍，在夜深人靜、如水月華中，自顧自地練起劍來。

  越練，心裏倒越是澄明。

  他恍然發現，就算自己真的下山了，也不可能停下這般追求。因為隻有在揮劍時，他才能感覺到自己在用力活著！

  想到這一層，他心裏泛起淡淡的欣喜……

  如此又還有什麽好怕？

  他並沒失去什麽。

  驀地，周擇覺得頭像被什麽重物擊中一般，抽痛起來，一時間痛得難以自持，叫出聲來。

  他心叫不妙，恐怕是子時到了，寒煙所說的花揚之毒發了！

  他兩手緊緊地捂住頭，透過指縫，隻覺得月亮有幾十個影子，腳下愈發疲軟無力。

  隨著“撲通”一聲，一片水花激起，他搖晃著跌進了鑄劍池中。

  一圈圈漣漪在水麵上散開，很快便又恢複了平靜。

  沒有什麽能證明，曾有人來到過這裏。

  不過，沉入水中之後，刺骨的冷倒衝淡了周擇的頭痛。

  他睜開眼，隻覺得水下閃耀著七彩光影，流離變幻。仔細看去，在前方的池底，竟刻著一麵劍派專屬的流雲戲劍紋，正是光的來源。

  出於好奇，周擇繼續向池底遊去。

  他奮力地遊著，離流雲戲劍紋越來越近，到了跟前，本能地伸出手觸碰了一下。

  而後，那塊地方竟轟然坍塌，隨後出現了一個與井口一般大小的洞！

  他雙腳一蹬，便遊入了洞中！

  隨後，周圍忽地變成了無限廣袤的星辰之海，周擇完全地漂浮在了空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將他托起，使他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地墜落。

  他抬頭向上望去，隻見池底的水流過洞口，像是鋪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卻沒有一滴水滑落進來！

  此情此景，可謂怪異至極。

  隨著不停地墜落，星海中，逐漸有無數種陣法圖案若隱若現，太極八卦陣、萬字符、北鬥七星陣、天師法符，還有許多周擇不認識的，形狀奇特或詭異的，似是根本就不屬於人間的符號和陣法，令周擇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更是沒時間想其他任何。

  沒過多久，身邊的法符便相繼消失，複歸黑暗，周擇的身體突然變回了原來的重量，“嘭”的一聲，便突然摔在了地上。

  “嘶……”

  這一摔摔得當真結實，把人都要摔散架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麽樣的空間，也不知道前麵等待他的都有些什麽。

  他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但是除了黑暗，仍舊隻有黑暗。

  不。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沉，似乎是有陰氣存在於其中。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地下從不得見光的緣故，那陰氣讓人脊背發涼，給這裏的黑暗平添了一層恐怖。

  周擇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握緊木劍的指尖冰冰涼涼。

  突然，似乎有一陣陰風從周擇身後劃過，他猛然回頭，仍是什麽也看不見。

  那陰風隻是一飄而過，旋即又不見了蹤影。

  難道是方才花揚之毒發作，使自己產生幻覺了麽？還是說，自己其實在夢裏？

  周擇神經緊繃，就像一根上緊了的弦。不知為何，此時木劍上緩緩亮起了一層絨光。

  過了很久，他正想鬆一口氣，陰風卻“嗖”地一聲再次迎麵撲來，帶著極強的陰氣，在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一瞬間，周擇背上滲出了一層細汗。

  “你是誰？”這次，從那團陰風中發出了聲音。

  周擇鼓起勇氣，大聲道：“我是雪明劍派弟子周擇，誤創此地，無意打擾。還望前輩指點，該如何出去！”

  “雪明劍派弟子？”空氣裏的聲音中，摻雜了些怒氣。

  聽上去，情況有些不妙……難道這裏關的是門派的仇人？

  這樣想著，周擇打起了十二分注意，霎時，隻聽得一聲滿含恨意的“殺！”，陰風化為一股藍光，直直衝向周擇，殺氣大盛！

  周擇飛快向左一閃，趔趄兩步，與它一個擦肩，躲過一擊。

  敵方在暗處，如此下去隻能被動閃躲，十分不利。周擇又道：“不知您是哪位前輩？與雪明劍派又有何愁何怨？晚輩周擇，素來行得正坐得端，不曾做過什麽虧心事。還望您明辨是非，莫要亂殺一氣！”

  雖然他這樣說了，但可沒把握那陰風會聽。於是他始終死死盯著眼前那片虛無，試圖找尋陰風下一次來的方向。

  然而空氣複歸了寂靜，光也熄滅了。

  片刻後，傳來一聲冷哼，仍是那個聲音道：“小子，你一點靈力都沒有，與凡人幾乎無二，當真是雪明劍派的弟子？叫我都不好意思殺你了。”

  周擇臉上一陣火辣，又氣又恨：這鬼東西不由分說便下手，下手就下手還嘲諷。

  可就算如此，自己依然沒什麽好理虧的：“是又怎樣？”

  “唰！”

  藍光再次亮起，是那股陰風又朝周擇攻來。這次，周擇從中隱約辨認出一個人形，正手持一把幽弱光劍砍向自己。

  他的心快要跳出來，一股熱血湧至頭頂，用手中木劍牢牢擋在身前，刹那間，木劍與陰風相撞，迸發出一片電光火石。

  陰風勢頭強勁，將周擇撞得向後疾飛出去，摔倒在了地上。木劍甩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四處響起清脆的回聲。

  “這劍，怎會在你手上？”陰風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