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顧自周，發現柳枝正隨風款擺，不遠處的小橋流水人家靜謐如常，日頭也晴得正好，恍惚想起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太陽。

  終於回到熟悉的地方，感覺真好。

  身下好像還有人。周擇低頭一看，正是江樓，她正揉著被摔痛的腦袋，還沒注意到這奇怪的姿勢。他趕緊起身，順勢將江樓拉起道：“我們到了。”

  “這是哪兒？”她看看周圍，覺得很是陌生。

  “靈霄山腳下的桃源村。靈霄山上有結界，所以用法術也隻能到得這兒。”

  “哇！”江樓興奮地拍拍手，高興地蹦起來，“我成功了！”

  “是啊，這一路，真是多虧了你。”周擇由衷道，“你餓不餓？我帶你去那邊的小館子吃些東西吧？別看這村子小，好吃的東西有很多呢。”

  “不了，把你安全送到，我也該回去看望母親了。”江樓擺擺手。“不過，你身上毒還沒驅淨。若覺得有恙，就盡快來竹州的雲棲徑找我吧。”

  周擇雖覺得自己明明好得差不多了，但也不好弗了江樓的好意，便認真應道：“知道了。”

  橘子又跳進江樓懷裏蹭了蹭，江樓摸了摸橘虎的背，將它交還周擇，輕聲道：“希望還能見到你，小橘子。”

  “下次，請我吃酒吧！”江樓衝周擇明然一笑，再度施展起牽引術，隨後，那紅色身影便消失在了空中。

  不知是不是陽光正好的緣故，與江樓分別後，周擇總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既然她走了，自己也得盡快回去找餘一盅了。周擇可以預想，餘一盅一定會非常生氣，於是找了個酒館，買了一壇當地最好的酒裹在袖子裏，沿著原路回到了靈霄山上。

  時值正午，弟子們大多還在上大課，抱一廣場上寥無幾人，都在閉目修煉。正是悄悄潛回房間的好機會。周擇將橘子和酒壇藏在衣襟裏，生怕被人發現。雪明劍派禁酒，寵物也得經過批準才能養。

  他低頭快步走著，眼前隻有地磚上的流雲刻紋。

  “周師兄！”聽聞有人在身後叫他，他心中一緊，忙抬頭，見是一位師弟從後麵追趕上來。那位師弟是去年入門，是平日裏總聽王寰之講故事的一個，名叫聞秋。聞秋最喜歡聽的，便是與顏星與有關的故事，也是因此，對周擇這個唯一與顏星與有瓜葛的人，頗為關切。

  “有幾日沒見你了，你去哪兒了？”聞秋與他並行著道，“看起來還挺憔悴的。”

  “呃，哦，我找了處僻靜的地方，閉關了幾天。”周擇禮貌笑道，心想自己下山一趟，差點丟了性命，怎麽可能不憔悴。

  “是嗎？”聞秋語氣裏有些懷疑，“好像顏師叔這兩日在找你呢。”

  “啊？”周擇心裏頓時打起鼓。沒想到還沒等自己去找他解釋，卻被他先找上了。

  恰好這會兒橘子不知是不是也覺得有些悶了，在周擇衣襟裏一陣亂動，將他衣服撐得一鼓一鼓的，聞秋也將目光落在了上麵，眼神裏疑惑更加。

  “嗨呀，我這練功還是沒練到位，有股靈氣老是亂竄。”周擇忙捂住胸口道，又閉起眼睛，假裝運功，心中則急忙喊橘子趕緊停下，好在橘子很快就不再動了。

  “顏師叔是何事找我啊？”周擇試探問道。

  聞秋壓低聲音道：“這我不清楚，我也是聽王師兄說的呢，他也是從負責弟子出入的掌事那裏偷聽到的，好像是顏師叔囑咐掌事，若是見了你，告訴他一聲。據說顏師叔當時表情很是嚴肅……哎，我是想幫你，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

  “嗯嗯，這是一定。”周擇拍拍聞秋的肩，一副沒啥大事的模樣，“可能他是見我這幾日沒在弟子房，還以為我下山去了。多謝聞師弟告知！”

  聞秋點點頭，邁起步子又向前走去：“下午在玄鐵峰還有瞿師叔關於天下神兵的講學，我得先走了。那個，周師兄，要不你還是盡快去跟顏師叔解釋一下吧。”走遠了，還回頭添上一句：“我隻是提個醒啊！”

  周擇繼續小心翼翼地走回弟子房。一路上他又遇見了幾個同門，但見他悶頭不理人，也就沒人再跟他打招呼。

  而他除了想著顏星與的事，還有就是害怕餘一盅生他的氣。他祈禱著餘一盅見他帶了酒來，又拿到天罡果活著回來了便能不氣了。不知不覺，手心裏出了一層汗。

  不過這個時間，他應該也不會在房裏。

  走到房門口時，周擇隻覺得緊張極了。但“吱呀”一聲推開門後，果然裏麵並無一人，餘一盅不在。

  周擇掩上房門，將橘子從衣衫裏放出，酒和木劍也一並放在桌上。

  橘子立刻躥上餘一盅的床鋪，怨道：“可把我給憋壞了。”周擇也覺得疲憊得很，躺了下去後，一股困意席卷而來。

  但他現在還不能睡。得趕緊想個理由去找顏星與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會擅自下山……

  橘子趴臥著打量打量四周，撇撇嘴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嗎？好簡陋。”

  “門派統一標配。”周擇簡單回答。他將頭枕在手上，望著天花板上一塊斑駁的痕跡，發愁道，“你說，我該怎麽跟顏師叔說啊？”

  “什麽顏師叔？就是那個純淨廢墟裏救了你和張曜的白衣劍客？”

  “嗯。派裏有規定，我這種低階弟子未經報備，不能擅自下山，否則是違規的。”

  “那你為什麽不報備？”

  周周擇一時無語，耐心解釋道：“違背修煉之道，找天罡果來煉藥速成，以便在考核的時候作弊，你覺得這種理由，掌事會答應嗎？”

  “那又跟這個顏師叔有什麽關係？”

  “……算了。”看來橘子有杠精潛質，是幫不上什麽忙了，周擇閉上眼睛繼續苦思冥想。

  或許是這一路的勞頓，讓他苦思不得其解，反而很快便睡著了。

  待他再睜開眼時，窗外已經日光闌珊，太陽即將下山。

  他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心道糟糕，得快點去落日峰找顏星與。

  至於怎麽解釋……不如就實話實說吧。君子丈夫，不應為達目的滿口謊言，丟了氣節。若自己真誠一些，興許能打動他呢……

  他拎起橘子塞進衣襟，奪門而出，向逍遙峰的方向走去。

  逍遙峰在抱一廣場的西南方向，即震位，相對於其他幾個主山峰，路途還要偏遠些。因平日裏很少有人找顏星與，能找他的，也不願走這些腳程，都是直接禦劍，而他也從不組織講學，因此周擇一路上一個人也沒見著。

  路過震亨殿時，周擇發現裏麵已是灰塵滿布，後麵的試劍場也寂靜無聲。倒是橘子被放出來在地上奔跑，又快活又新鮮。

  起先路還平緩，少有梯級，但過了震亨殿和試劍場後，一座獨立的山峰便原地升起，眼前可見一麵豎直石壁，高得難望到頂，石壁上偶有些樹木自石縫中艱難生出，此外還嵌著一道彎彎曲曲的梯級，經過十餘個對折，直通峰頂。

  那樓梯陡峭又狹窄，一不留神，就可能從高空墜下，粉身碎骨。普通人若想登上去，需要極大的勇氣。

  周擇還是頭一次來，但不會禦劍的他除了走上梯級，別無選擇。雖然雙腿有些發軟，不過那山色變幻，頗為奇妙，是他從沒見過的風景。

  再上去些，就可以直接俯瞰抱一廣場和兩邊鱗次櫛比的青磚瓦房。日落之際，磚瓦都被渡上了一層紅光，偶有幾塊浮雲飄散，像是四下流溢的仙氣一般籠罩著靈霄山。

  一人一虎的背影，被夕陽拉的格外長，在這青山黛色之中，十分渺小，卻又是那麽堅定。

  到達逍遙峰頂後，隻見一輪紅日赫然掛在眼前，映出餘暉無限。這裏與周擇想象的完全不同，峰頂並無什麽特殊，而是隻有一塊巨大的平地，視野平坦開闊，麵朝天地之間，仿佛可隨時羽化而登仙，但也因此，心中竟還有一絲膽怯。

  恰逢飛鳥劃過，在落日前留下了一道很長的線，線的一頭，臨平台一角，立著一棵綠色奇鬆，巨大的枝椏伸出懸崖，奇鬆下有一幢石房，房簷六角尖尖。因為地勢高的緣故，樹枝與房簷上，還堆著一層薄雪。

  房簷下，正有一人練劍，白衣飄袂，身沐霞光，好不自在。

  此等畫麵甚美，而他的劍術，亦是任誰看了都要為之陶醉忘我。

  天下最上等的劍術，應當也不過如此。

  周擇看得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向顏星與走去，心裏則開始憧憬，若能隨他學習這套劍法，也算是三生有幸，一輩子沒白活了。

  “顏師叔，弟子周擇求見。”周擇鞠了一躬，恭敬作揖道。

  顏星與停下手中劍，對他微微頷首，而後走到青鬆下的石房一旁，反手持劍而立。

  他背對周擇，站在平台邊緣，腳下再往前跨一步便是萬壑深淵。

  “待在這兒，別說話啊。”周擇小聲囑咐了橘子，而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