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擇將他的弟子服拿起穿好，木劍拿上，又把小橘虎叫醒，而後毫不猶豫地跟上了江樓。

  江樓帶周擇在珊瑚叢中繞了幾大圈子，來到一處幽藍色的氣流旋渦，抬手一指，雖然還有氣未消，但語氣已柔和了許多：“這裏出去，可以到海邊。不過，你的衣服會濕透的，最好快些回去換一身幹的，不然對傷口不好。”

  周擇很少被人這樣關心，心裏一暖，笑道：“多謝。江樓姑娘，你真是個好心腸。”

  “是啊，”小橘虎也說道，“我本來對人類有種天然的敵意，可唯獨江樓姑娘不一樣。”

  江樓倒有些不自在，輕輕捋了捋小橘虎的下巴，小聲道：“路上小心點，再受了傷，可沒人救你們了。”

  “再會！”說罷，周擇頭也不回地踏進旋渦中。

  經過奇異而短暫的擠壓感，周擇再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站在了沙灘上。他回身望去，隻見身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域，沙灘是灰白色的，連帶著將海水也映成灰色，甚至連天色也是灰的，一片灰蒙蒙，好不壓抑，直教人想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頓時不解怎會有人選擇隱居在這種地方的最深處。

  一陣微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噴嚏，身上果然如江樓所說，全部濕漉漉的，風一吹，便覺得寒冷。那受過傷的地方也更痛了些。

  橘虎也被一陣風吹得發起抖，渾身甩了起來，試圖將毛發上的水都甩幹。

  “喂！”一個聲音在周擇身後響起，他回身看去，原來是江樓又跟了出來。

  “你怎麽也來了？”周擇問道。

  江樓攤開手心，幾顆天罡果赫然出現，她跟著解釋道：“你說的那個天罡果，應該就是這個吧？方才見你從其他地方拿出來，我才想起來確實有幾顆一樣的藏在你原先的衣裳裏。隻是後來寒煙來為你療傷，你又急著要走，就沒找到機會拿給你。”

  “哦哦對了，還有這個。”江樓又從袖中拿出幾塊金元寶，遞給周擇，周擇恍然想起這還是四弟塞給他的。

  周擇笑道：“原來你是來給我送東西的。”他把天罡果收下，又把金元寶都還給江樓，“這些我也用不到，就都留給你作為感謝吧。”

  “那怎麽行！”江樓將周擇的手推回去，瞪了他一眼道，“你把我們想成什麽人了啊？”

  “而且……我……我是擔心你才追出來的。”江樓低下頭小聲道，而後又抬起頭，“既然是我救的人，不能半路丟下你不管。”

  小橘虎則直接躥到江樓身上，對著她一頓猛蹭。江樓也順勢捋了捋橘虎的毛，笑道：“它叫什麽名字啊？之前也沒問。”

  “它……叫橘子。”周擇靈機一動，臨時想出一個名字。

  “……行吧。”橘子對於臨時被賜名表示勉強接受。

  “小橘子~這名字不錯，又可愛，又跟你很像。”江樓一邊道，一邊把橘子從腋下舉起，看著它歡喜道。

  “嗷嗚~”橘子發出了細細的叫聲，像貓一般。

  周擇道：“雖然但是，它畢竟是隻老虎，你不怕嗎？”

  “不怕呀，毛茸茸的多可愛。比它凶的野獸，我倒見過不少，比它可愛的，還真沒有呢。”江樓邊與橘子鼻尖摩擦，邊笑著說，“啾咪啾咪，小橘子~”

  這就是女人嗎？對於毛茸茸的東西如此狂熱……周擇不理解。

  他瞧見江樓笑眼盈盈，頭發上濕得滴下水來，衣衫也貼緊在身上，將她的曲線勾勒得分明，這下隻覺得心裏有些癢癢，趕忙別過頭去，不好意思再看。

  “對了，你要回哪裏去？”江樓想起什麽似的，正色問道。

  “靈霄山。”

  “靈霄山……你是雪明劍派的弟子？”

  “嗯。”

  “靈霄山上有靈仙，靈仙現靈佑世間……這是我小時候就聽過的。真看不出來，你居然能得到雪明劍派的垂青，未來會是個大劍俠呢。不過雪明劍派近些年在江湖上已經罕有蹤跡了，你又怎麽會惹上那芳華派的人呢？”

  周擇不知從何說起，隻道：“說來話長。”

  江樓道：“不願意說也沒關係。我們先快些離開這裏，你還有傷，不能受凍太久。”

  “沒關係，靈霄山頂上常年下著雪，我去得次數多了，耐寒能力早就練出來了。”

  江樓噗嗤一笑，嬌嗔道：“快走啦。”

  周擇倒是想走，隻是這四下茫茫，根本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也不知道這遺忘海離靈霄山有多遠，隻得問道：“我沒來過這裏，你知道該怎麽走嗎？”

  江樓一愣：“你們不是會禦劍飛行嗎？”

  這個問題讓周擇有些尷尬，但他實在不願再被看扁，隻好撓撓頭道：“我入門不久，還沒學會。”

  “這就有些傷腦筋了。靈霄山應該是在西北方向吧？這裏是神州大陸最南麵，若是用腳走，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才能到了。”

  周擇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副自己走了三年又三年終於衣衫襤褸不修邊幅地回到靈霄山，但已經沒人認識他，就連餘一盅也早就變成了高階弟子，呼風喚雨無暇他顧的畫麵。

  他搖搖頭，把畫麵甩出腦海：“那我可就趕不上了。江樓姑娘可有其他辦法？”

  江樓一根手指放在下巴，皺眉思忖：“唔……我的牽引術，還沒帶過其他人。我怕萬一不成功，不知道去到什麽地方了……”

  “牽引術？”

  “就是通過念力，可以讓人瞬間去到另外一個地方的仙術。”

  “那當初你是怎麽把我帶到海底世界的？”

  “海底世界？”江樓楞道，而後反應過來，大笑道：“哈哈哈，寒煙住的地方，叫做‘千年之境’。什麽海底世界，你可真行。”

  見周擇一臉寫著‘那是什麽’，她隻好繼續解釋：“千年之境是遺忘海一塊極其隱秘的地方，在那裏雖有海底風光，卻如同生活在陸地上一般，有光，有空氣。那裏的珊瑚，看似沒兩樣，實際都是無比珍貴的藥材。這個，你可不要告訴任何人哦。在純淨廢墟救你的時候，我是用隱蝶發了訊號，讓寒煙來帶我出去的。”

  “隱蝶？”那又是什麽？周擇隻覺得江樓滿嘴的名詞，沒幾個是自己知道的。好像自己在她麵前，對於這個世界知之甚少。

  “是她為我特製的一種符咒。”

  “她為什麽會住在那裏？”這個一直困擾周擇的問題，終於被他脫口問出。

  江樓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那種地方，倒合她的性子，淡漠，又疏離，也不知道這樣的人，當初又為什麽會想要懸壺濟世呢。”

  “她的醫術確實高明。”周擇由衷肯定道。

  “還用你說！她可是我的終極目標了，我的很多術法，也都是她教的。其實我一度懷疑她是不是藥聖穀弟子，但她從來沒承認過，現在藥聖穀絕跡，卻也無從考證了。”

  藥聖穀絕跡一事，周擇曾聽季崖提過，說是十五年前那場大戰，因穀主失了手，被妖界趁虛而入，引起的禍端。本來這藥聖穀是百年來天下最擅長療愈之功的門派，行醫用毒，無人可望其項背，誰道一夜之間化為無物，真叫人扼腕歎息。

  但因為沒機會接觸，周擇也就沒有太具體的感覺，他隻是想起在自己小的時候，母親總是一連數日躺在病榻上，最後因病而終，覺得若是當時能遇到個神醫該有多好，不由得感慨道：“小時候母親總生病，要是當年這個藥聖穀還在，就好了。”

  沒想到江樓聽罷，認真問道：“你的母親也是病了很久嗎？”

  “嗯……但是在我五歲時，她就去世了。”周擇回憶起小時候，不知為什麽，他從不對人提起的事，在江樓麵前很自然的說了出來，“我記得她以前體弱，常常一連數日都隻能躺在病榻上，父親便踏破鐵鞋，四處求藥，從來沒停下。哪怕是算命先生手裏不具名的小偏方，他也要掏空了家底去求，除了求醫問藥，還要求神拜佛，方圓幾十裏的醫師大夫、道觀佛寺，沒有不認識他的。我則經常一個人照顧母親，看她痛苦難受，頭昏咳血，我心裏就總是忿忿，為什麽命運待她不公。可她卻從來沒埋怨過一句，總是特別溫柔，與世無爭。”

  江樓柔聲道：“你父親如此執著，他們一定很相愛吧。”

  “嗯，執著的不僅是父親，母親許多次彌留，大夫都叫父親去料理後事，但她卻硬是挺了下來。不知是父親找來的方子多多少少起了作用，還是他們感動了上蒼，又或是閻王，母親最終走的時候告訴我，她早已經破了命定之數，向天又偷得了好些時光。她走後，父親也很快就去陪她了。”

  “真好。怪不得你也這麽執著。”江樓埋下頭，低聲道，“我父親從十五年前就失蹤了，母親則一病不起，終日迷迷蒙蒙的，連我也認不出了。”

  周擇沒想到看似活潑爽朗的江樓，身世竟這樣曲折，心下有些傷感，但安慰人卻是一點兒也不會，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橘子倒是突然開口：“江樓姑娘心這麽好，以後肯定會治好母親，找到父親，讓他們重新團聚的。”

  “嗯，這江湖之大，我相信總會有辦法治的！”江樓重新抬起頭，向著天空眨眨眼睛，“不說了，我來試試牽引術。要是不成功，你可別怪我啊。”

  周擇用力點了點頭，道：“一定沒問題的。”

  “握住我的手，抱好小橘子。”

  兩人雙手緊緊相握，江樓一手結印，閉目運功，口中則振振有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今我攜友，以至彼方，遺忘之海既往，靈霄之山在望……”

  隨著江樓念下去，周擇覺得腳下有風生起，自己的身體則受到一種拉扯感，與方才從海底出來時有些相似。

  他本能地閉起眼睛，直到感覺跌落在地上，才又睜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