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不可觸及的遠方，傳來哀傷歌謠，隱約還伴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一陣淡淡藥香略過一張看不清容貌的臉，臉頰是風幹的淚，衣上是血染的花。

  忽然，歌聲沉寂下來，畫麵也變得模糊，一切朝著無限的遠處黯然褪去。

  眼前出現的，是深深淺淺的藍；身上感到的，唯有冰冷。

  這是哪兒？我原來沒死嗎？

  隨著這樣的問題進入腦海，周擇掙紮著坐起。

  被子從他身上滑落，可他身上軟綿綿的，沒一點兒力氣。他打量周圍，見四處擁簇著彤紅的珊瑚，不停地冒著水泡，珊瑚叢中還漂浮著許多隻纖小的水母，頭頂不遠處，成群的遊魚來來去去。

  這是……海底？

  再看看自己身子底下，床榻是透明的，像是水晶，榻前有一尊古樸的銅色藥爐，鮮濃的藥香味正從其中不斷飄散而出。

  一女子正將一盞銀櫝輕輕放在案上，又用一雙纖手貼著爐膛試圖感知藥爐的溫度，她身著紫色絹衣，羅裳底部綴著淡雅繡花，容顏白皙，隻是頗給人一種淡漠疏離之感。

  “姑娘，請問……”

  周擇正欲詢問這一切究竟是什麽情況，剛開了口，女子卻直接回道：“不是我救的你。”

  “呃……那這是哪兒？”

  女子並不再理會他，向前走了幾步，消失在珊瑚叢中。

  周擇撓撓頭，不明白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位陌生女子。

  他掙紮著下了床，用手小心地碰了碰旁邊一簇珊瑚，觸感滑膩而真實。正欲再走，卻又有一個明亮聲音叫道：“這麽快就醒了！”

  應聲而來的是一位少女，並不是剛才那位。這位少女看上去似與周擇年紀相仿，頭發一側紮著細細的麻花小辮，平添幾分俏皮。

  她一襲紅衣，往珊瑚叢中一站，倒還有些難以辨認，此時正步伐明快地向他走來。

  她的懷中，還抱著一隻貓，仔細一看，卻正是自己在純淨廢墟地宮裏遇見的小橘虎！

  見周擇眼神滿是困惑，她歪頭一笑，如一杯夏日涼茶沁人心脾，爽朗道：“你在純淨廢墟受傷昏迷不省人事，忘了？”

  周擇依稀回憶起了純淨廢墟的事，恍然道：“是……你救了我？”

  少女點點頭，幾根細細的麻花辮上下亂跳，倍顯活潑：“對，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記住我的名字哦，我叫江樓！”

  周擇忙向江樓作揖道謝：“在下周擇，謝過江樓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日後有何吩咐，我一定舍命報答。”

  江樓擼了擼懷中的橘虎，笑道：“哎呀，開玩笑的啦，要謝還是謝你這隻小老虎吧，那天若不是它死命將我拖過去，我可發現不了你。”

  小橘虎從江樓懷裏一下子躥到周流肩膀上，嘿嘿一笑，顯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怎麽樣，周擇，我很機智吧？”

  看這臭屁樣子，就知道是它沒錯了。

  “我見你遇到寧氏兄妹，本想上去咬他們，可後來想了想，以我現在的能力，反而會給你添麻煩，就在旁邊悄悄看著。我知道你受傷很重，等你一走遠，就去找人救你了。”

  看來自己當時雖說了許多難聽話讓它走，它卻仍然沒走，而是一直悄悄跟著自己。

  周流望著肩頭的小橘虎，摸了摸它的背，笑道：“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

  小橘虎從他肩頭跳至床榻上，打了個哈欠，緩緩臥了下去，閉上眼睛：“既然你醒了，也該我睡一會兒了。”

  江樓輕笑幾聲，望著它道：“嘻嘻，你這隻小寵物真的很好。它明明挺虛弱的，卻因為擔心你，一直都不肯合眼。如今肯定也累壞了。”

  看著它小小的一團身影，周擇心裏一陣慶幸，還好沒把它拱手讓給寧氏兄妹。沒想到，自己純淨廢墟走了一遭，收獲還不少。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卻沒能幫林閣主帶了話……也不知道她和張曜、顏師叔現下怎麽樣了？

  不過以他們的實力，應該不至於有生命危險。隻是如今又耽擱了一步，還得盡快趕回劍派把逸仙丸煉了才是，順便打聽打聽顏師叔回去了沒。

  ……對了，天罡果！周擇忙低下頭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結果才發現，他上身是赤裸著的，根本沒穿衣服，上上下下到處是傷疤！

  他向江樓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江樓頓時滿臉羞紅，趕緊把頭別過去道：“我……你傷成那樣，不脫衣服怎麽治啊！而且你那身衣裳都快爛成碎布片了。快回去躺著啦，蓋上被子不要亂動！那床榻是溫寒石做成，於療傷和練功都大有幫助。”

  周擇左右看看，發現床榻邊的石桌上放著自己的木劍、弟子服做的包袱，卻沒見自己之前的那身衣裳，頓時大急，抓住江樓肩膀，直盯著她問道：“你有看到我的天罡果嗎？”

  江樓被他這一連串舉動和神情嚇了一跳，楞道：“什麽天罡果？我好心救你，你該不是要訛我吧？”說罷，她一把掙脫了出來，做好一副迎戰架勢，警惕道：“喂，做人可不能太無恥啊，要錢要色，統統沒有！”

  周擇無心解釋，整個人跌坐在床，呆若木雞，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又難過又氣惱，一拳砸在床榻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又回憶起自己小心摘下天罡果時的場景，忽地心裏一亮，立即將腳上沾滿泥濘的布靴脫下倒了倒，隻見一個棗子大小的銀色果子從中掉下，骨碌碌滾落在地。

  周擇喜笑顏開，將布靴丟在一邊，起身撿起那顆天罡果，又把自己弟子服折成的包袱打開，在裏麵又翻到了另一顆天罡果。

  “哈哈！！”周擇大笑一聲，兩手各將一顆天罡果握緊，隨即一陣劇咳，喉嚨裏泛起一絲腥甜。但沒關係，他現在為自己當初做了兩手準備而慶幸不已。

  這時那紫衣女子手托一個紅木方盒，輕輕放於塌邊，麵無表情道：“坐下，療傷。”

  江樓迎上女子，挽起她的手臂，小聲問道：“寒煙，你仔細瞧瞧，這人是不是精神上也有什麽問題？方才他好端端地，忽然又是皺眉又是凶我，又是砸床又是大笑的。”

  “我怎知道，不是你把他帶來的？”

  “我、我……”江樓被這位叫做寒煙的女子一噎，登時說不出話，隻好別過身去幹瞪眼。

  “療傷。”寒煙重複一遍，便從木盒中取出一片結滿霜晶的珊瑚，而後又取出一排銀針。

  江樓驚呼道：“珊瑚冰晶！寒煙，你……竟然舍得拿出這麽寶貝的藥材！”而後她聲音放低了又說道：“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寒煙卻冷冷道：“救人要緊。”

  周擇雖聽不出什麽名堂，但過了那個高興勁的他，忽然覺得極累極累，頭重得幾乎抬不起來，身上也越來越疼。顯然他需要治療。

  他正襟危坐，讓寒煙運起功來。

  在他背後，那珊瑚上結滿的霜晶在寒煙的運力驅使下全部離開珊瑚，飛進了周擇體內，而後寒煙一手托起懸浮在空中的九根銀針，在她靈力驅使下，銀針分別對準了他身體與四肢的九處穴位，一起飛去。

  頓時有一股極舒服的涼氣，猶如將周擇體內清洗了一番，把許多濁氣都通過銀針排擠了出去，身上感到輕鬆許多。如此幾輪後，周擇隻覺得身淨心明，隻有幾個受過外傷的地方還有些隱痛，不由得大感神奇。

  待寒煙收功後，周擇起身作揖道：“多謝兩位女俠！周擇一定牢記此恩，日後報答。眼下我已經全好了，隻是還有要事需要盡快趕回門派，不便久留，可否勞駕二位告知一下離開的辦法？我看這裏不是尋常地方……”

  “好了？！”誰知江樓卻怒了，“寒煙的醫術之高，可是你這輩子都不一定遇的到的，遇到了也是福分，豈輪得到你自己妄自診斷了？”

  寒煙則依然沒什麽表情，似乎情緒從來不會波動，隻是淡淡道：“你的外傷暫無大礙，但你所中之毒，乃芳華派所作，中此毒者，往後每晚子時都會頭昏欲裂，連續扛過七十二日，才能無恙，抗不過的也就沒了。若你認為好了，就走吧。”

  周擇大驚，此時自己分明感覺不到任何異樣，但眼前之人，輕鬆便看出下毒手的人的來頭，想來實力深不可測，又問道：“療傷需要多久？”

  “以你體魄，最少七日。”

  七日太久，他可等不及。

  周擇正色道：“我必須得走了，二位幫我至此，周某已經感激不盡，還請二位告知個來處，周某改日方便了，一定登門拜謝。”

  “真是怪人，我與寒煙也救治過不少人，像你這種不拿命當回事的，倒稀少得很。”江樓忿忿道，而後揮了揮手，“也不用來找我們了，有緣自會再見，無緣不必強求。”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問道：“你可當真想好了？”

  見周澤點了點頭，江樓無奈道：“那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