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裁縫鋪出來後，周擇的肚子裏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咕嚕”、“咕嚕”聲。

  自昨日晚間他便沒再吃飯，這不吃飽，哪有力氣前進？基本準備也得做足才是。

  周擇尋了一處不甚起眼、客人稀疏的酒肆，又挑了角落裏一張桌椅坐下，招呼小二上茶上菜。

  小二很快端上茶來，周擇一邊輕輕吹涼茶水，一邊忖度著飛花徑該怎麽走，餘光裏瞟見又有四個人進了酒肆，坐在他旁邊一桌。

  那四個人皆身形壯實，各備了兵器，其中兩人用戟，一人持叉，一人持劍，看著均像是練家子。他們坐下來後，便將兵器擱在桌上，發出鏘啷幾聲，甚是清脆，一看一聽就是上品的家夥。而後幾人頭湊在一起，壓低聲音說著什麽。

  但畢竟離得近，加上他們本來嗓門就粗，談話內容還是被周擇聽了去。

  先開口的，是背對周擇的一位：“王大哥，我聽說那‘試刀客’已經到得西北這一帶附近。你說……他會不會找上咱們？”

  沒想到，這說的卻又是“試刀客”，真是“緣分”了。周擇不知不覺豎長耳朵，一邊將茶喝的滋滋響，以掩蓋偷聽。

  那人對麵的王大哥道：“咱們以往幫名刀山莊做過事情，也算有交情，就算‘試刀客’來了，看在自己門派的麵兒上，說不定也能放過咱。”

  一旁又一人開了口，由於被背對周擇的人擋住了輪廓，隻能聽出聲音要年輕些，語氣有些忿忿：

  “王大哥，李二哥，咱們為什麽不跟那人拚了？他隻對修士下手，每次都是強行向普通修士發起比試，卻又不等對方同意便動手，像個無賴一般。最後那些輸掉的人，都被他一刀殺了，還美其名曰弘揚刀法，實際惡心極了。”

  他越說越氣：“難道弱便該死麽？誰不是由弱變強的？若是咱能將他製服，既能江湖揚名，又能還死去的修士一個公道，豈不是一箭雙雕！”

  那位最先開口的人便是李二哥，他趕忙將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猛噓，示意年輕人安靜，罷了又對準他腦門一拍，嗔道：“小點聲，別被人聽見傳去了。四弟，你還是太天真，江湖高手千千萬，弱肉強食不是一直如此？再說咱們是散修，修為怎比得過名門大派出來的，更別說那是與刀王匹敵的人物，若是就這樣去了，怕是隻會白送。”

  年輕人語氣更加氣憤，也更加大聲，將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茶水頓時四下濺起：“一直如此難道便隻該如此？你我相聚一場，大家當初怎麽飲的血怎麽發的誓，明明說好一起修身強體，一起鏟除世間不公，卻都忘了嗎？！”

  此時另一個還未開口的，坐在四弟對麵的人抿了口茶，悠悠道：“這件事我支持四弟。”

  “老三，怎麽你也昏了頭？”王大哥也跟著拍桌，聲調也不由得提高了許多，而後又刻意壓了下來，“我聽聞那試刀客的名號，是名刀山莊張曜，人稱張一刀，擅使一招殺招‘無痕一刀’，據說見過痕跡的人，都已成了他的刀下鬼。”

  周擇想起，名刀山莊雖比不得幾個武宗、蒼雷門、流螢仙居這幾個第一梯級的大門派，卻也在第二梯級裏算得上佼佼了。那其中弟子，想必也過於常人。但這事聽起來，又確實不像名門正派的作風，真是奇怪。

  正疑惑，小二端上了菜與饅頭來，周擇大口吃起來，心想且再聽聽。

  這時背對周擇的李二哥身子一偏，周擇見到四弟正氣呼呼地坐下，將腳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擱，又一手按在旁邊的劍鞘上：“我才不在乎他是一刀還是兩刀。這世間有惡的地方便有我奪魂劍！”

  王大哥鎮定道：“聽我說完。這張曜在名刀山莊，算個人物，以前他很愛為人打抱不平，原是個豪情忠厚的熱血漢子，這在歲和盟是人盡皆知。而且他修為了得，據說曾連續三年在他們山莊舉辦的試刀大會上，隻差一招惜敗於當今‘刀王’，是當時公認最有機會的刀王新人選。”

  幾人都靜靜聽著王大哥娓娓道來：“隻是本屆刀王實在太強，至今已經蟬聯了九屆，無人能敵，這在名刀山莊曆史上也是罕有。五年前，自從張曜連續三年惜敗後，便立下‘有朝一日定要打敗當今刀王’的誓言，從此消失在了江湖視野之中，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一直到最近，才突然以這種方式重回江湖。”

  那被稱作老三的忍不住問道，而這個問題恰好也是周擇疑惑的：“那他怎的五年過後，卻變成了這樣？這般濫殺，哪裏還有豪情忠厚的影子。究竟發生了什麽？若是想吸引他人關注，倒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吧？”

  這時李二哥也道：“所以說此中必有蹊蹺。我們白送也就罷了，關鍵是送得不明不白，可未免太冤。大哥的意思便是我們暫且避過，或者找個附近有頭有臉的修行門派出麵料理‘試刀客’，或者趕到名刀山莊去問個究竟，不必在此強出頭。這討還公道，原本也不隻動手一種方式。”

  老三點點頭：“如此說來，還是大哥有理。”

  不過聽罷李二哥說的話，周擇心中便咯噔了一下，附近有名氣的修行門派，那可不就是自己所在的……

  “雪明劍派？”老四脫口道，“對了，入村時聽見旁的人提起過，這裏便是靈霄山山腳下，先前咱們見到的背靠村子的那座山，如此說來，正是雪明劍派的山門之地！”

  提及雪明劍派，他突然麵露喜色，雙眼放光，語氣也變得微微顫抖：“那豈不是天下第一劍客風遙的傳人——‘癡絕劍’顏星與便在那座山上？！我們上山拜謁，請他下山除了這‘試刀客’如何？素來聽聞他俠肝義膽，定然不會袖手旁觀！而且借這一麵之緣，說不定我還能……還能拜他為師……學到世上最精妙的劍法！……”

  說到最後，他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顯然是在為自己營造的一番美妙未來激動不已。

  李二哥將他拉回椅子上坐著，語氣柔和道：“老四，先別激動。我知道你們習劍之人無不想獲得這位劍癡的提攜和指點，但我聽聞，他膝下從來不收徒，而且這般大門派，想必入門條件也是極嚴苛的，隻怕是很難……”

  他趕緊話鋒一轉：“不是二哥打擊你啊，你若真能拜入山門，那我們仨都替你高興。”說到這，他掃了其餘兩人一眼，待其餘兩人相繼點頭後，又道，“隻是我們既要上山，也是首要為了這試刀客的事而去的，這一點，可別搞混了。”

  老四擺擺手，不耐煩道：“你們不是習劍之人，這方麵消息不靈通。我早就聽說‘癡絕劍’兩年前便收了一個弟子上山，名叫什麽周擇，本來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憑著天賦過人，才被‘癡絕劍’看中，結果後來才發現，天賦是反向的那種過人，學了一兩年，連禦劍也不會……”

  正一邊喝茶一邊側耳偷聽的周擇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一口水咽得太急，此時劇烈地咳嗽起來，引得那四人一同轉頭，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周擇尷尬地擺擺手，將自己的臉遮住：“不、不好意思，咳咳，嗆……嗆著……著了……咳……你們繼續……”

  那幾人見周擇粗布麻衣，一副普通人模樣，又轉過頭去，聽老四繼續說道：“剛才說哪兒來著，對了，說到他禦劍也不會。有那麽好的資源，閉著眼也能邁出這第一步吧？足以說明這周擇要麽蠢到無可救藥，要麽根本沒下一點兒功夫。劍癡連他那樣的都能收，我也一定行。”最後一句，尤其是“他那樣的”幾個字，旁人聽來，言語間盡是輕蔑。

  罷了，他又補充一句：“要是我有這般機會，定然比他強百倍，才不會像他一樣怠惰。”

  周擇聽聞這話，臉上浮起不悅之色。原本還覺得這老四有顆俠義之心，隻是有些心浮氣躁，現下聽他一番刺耳的誇言，想起自己兩年來日日夜夜的苦練與諸多心酸，卻是心中一股火苗躥起，拳頭都硬了。

  我這樣的，卻又是怎樣？

  你僅是從旁人那裏聽來幾句話，對我全不了解，憑什麽敢加以妄想，下此結論？

  我是好是壞，又與你何幹？

  他當然不打算把這口氣咽在心裏。

  但揭竿而起倒也不必。

  周擇靈機一動，決定耍耍這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