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晚，周擇卻輾轉反側，思緒紛飛，難以成眠。

  他時而想著事成之後，自己便會成為雪明劍派的正式弟子，不禁心下激動；時而又想著若是被餘一盅發現自己欺瞞，多半會心生責怪，頓覺擔憂；時而又想著，若是此去遇到意外，偷偷下山的事情敗露了，那也決不能將餘一盅供出來，隻是若自己不能得到那天罡果，不能圓夢，終究心意難平，不禁哀歎連連。

  不知過了多久，周擇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大霧茫茫的地方，眼前卻佇立著一棵怪樹，與餘一盅白天裏描述的天罡樹一個樣子。

  大喜之下，他伸手要夠那樹上果實，觸及之時，指尖冰涼，卻在那一瞬間，自果實裏瘋狂長出了許多根銀線，將他整個人緊緊地裹挾、纏繞，舉至高空。

  那絲線深深勒住他的脖子，越收越緊！

  他感到自己喘不過氣來，馬上就要窒息了，意識也隨即變得模糊……

  “啊——！”

  一聲驚呼後，周擇猛地睜開了眼睛，方才景象蕩然無存，隻覺氣息重急，後背汗潮。

  好逼真的噩夢……

  夢醒之後，周擇再睡不著了，索性從床上翻身爬起，打量著四周。

  餘一盅的床鋪空空如也，被子整整齊齊，昨日撿到的木劍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桌子上，不諳心事。窗外的夜色正在一點點褪去，時值春分，應是快到卯時了。

  他穿起衣裳，兩腳踩進布靴，順手拿起木劍，走出了屋子。

  由於弟子們的起床時間還沒到，此時的院子裏空空蕩蕩，隻有兩位低階弟子在掃地。四下一片闃靜，唯有“唰唰”、“唰唰”的掃帚聲，此起彼伏，刺破了空氣。

  穿過抱一廣場，周擇憑著記憶，找到靈霄山一處鮮有人知的偏門。這裏是最適合溜出去的地方，是臨風峰一位名為季崖的師兄帶他來過的。

  這位師兄在他剛上山時對他百般照顧，見他修行根本不上道後，便逐漸斷絕了與他的來往，現在兩人則如同陌生人一般，見了麵招呼也不打一個。

  關於這件事，周擇一開始是不解、傷心、憤怒，百感交雜。

  時間長了，倒也慢慢想通了、接受了。在外人看來，自己別無所長、無利可圖，誰又不為了自身考慮呢？若真心來得如此容易，他也就不會到頭來隻有餘一盅一個朋友了。

  從偏門出去後，沿著小路下去是幾個連環彎，放眼望去，山頂出雲入雪，雲下的山峰錯落而險峭，中有飛瀑倒掛奔流而下，濺起的水珠被照出七彩光色。

  遠山在霧外暈染出一片虛虛實實的黛色，縱然日月輪轉，也從不更改。

  此等磅礴仙景，怎能讓人不傾心？此等罕有劍派，怎能讓人不向往？

  周擇真想仰天大喊，向全世界表明自己想要成為一代劍俠的決心。隻怕是驚動了他人，反倒壞了事，才忍住不去發聲。

  小路到了盡頭是塊懸崖，下麵深不見底，讓人看了直腿軟。周擇念起口訣，空中隨即飄來一塊白雲。

  他小心翼翼地站上去，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自己怎麽也不敢相信這雲可以落腳，生怕踏空了便粉身碎骨，因此還被季崖笑話。

  若是能煉成逸仙丸，至少禦劍這一關，便能過了吧……

  邊想著，白雲邊在一棵有些年頭的古柳旁落下來，之後便消失無蹤。

  在周擇前方有一條小河穿過，河不寬，卻有好幾座石橋連接著兩邊河岸，堤岸邊亂花迷眼，淺草及踝，不時有衣著樸素的婦人或少女沿水浣紗，如畫一般悠然愜意。

  此處正是靈霄山腳下的桃源村，雖地處西北，卻頗有一番江南風味。

  周擇一路沿河走，隨著越走越深，街上逐漸熱鬧起來，各種吆喝聲不絕於耳。

  天已大亮，勤勞淳樸的村民們也都朝氣蓬勃，身處其中，倒讓人覺得輕鬆不少，好像什麽煩惱也都忘卻了。

  “哎！剛出爐的熱乎桃花餅，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

  “王氏刀鋪，您磨刀的不二選擇！”

  “今日油鹽特價嘍，錯過不屯，再等三年！”

  “鐺~鐺~補鞋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齊上陣，煙火氣息十足，與清心寡欲的靈霄山儼然兩個世界，卻在同一時空共存了幾百幾千年。

  周擇見他們皆衣著樸素，再看自己，一身藍白弟子服，一看便是靈霄山上下來的，未免有些惹眼。自己沒獲得下山的許可，更得低調些免得被發現，當即便尋了一家裁縫鋪，大步走進去，想著先換一身普通衣裳。

  那裁縫鋪裏的老板娘約摸四十左右，一見他的弟子服，便堆著笑臉上前招呼：“小夥子是山上練劍的大俠吧？”

  周擇尷尬笑笑：“……是，在下無名小卒，大俠可不敢當。”

  老板娘搓搓手道：“您需要點兒什麽啊？”

  周擇環視了一周，見裁縫鋪裏四處鋪展著各種顏色和材質的布匹，抱拳問道：“老板娘，你這兒有現成的新衣裳嗎？越普通的越好。”

  “有，有。”老板娘碎著步子走進裏鋪，過了一會兒抱了兩件灰布麻衣出來，放在周擇麵前：“最近好多修士模樣的人來買普通衣裳，小鋪就批量做了些。這是最後兩件了，應該跟您的尺碼差不多，您看看。”

  “謝了。”周擇說著遞給了老板娘一顆銀子，往鋪子深處站了站，解開腰帶，當即便要換下衣服，由於裏麵還著了裏衣，倒也不用刻意回避。

  老板娘見狀，小聲道：“您急匆匆地換衣服，想必也是怕那‘試刀客’找麻煩罷？”

  “啊？什麽‘試刀客’？找什麽麻煩？”周擇疑道，他並不知道老板娘所說的“試刀客”是什麽。

  老板娘大驚：“你竟不知？那你這是……”她頓住看了看周擇，又突然笑了起來，語氣安心許多，“瞧我這老糊塗的。是了是了，你們靈霄山上的大俠，怎會不知道呢，定是修為高深，不將那等奸邪人物放在眼中。”

  “什麽？”周擇一頭霧水，更加不明白了。

  邊說著，他已換好了衣服，將自己原先的弟子服折成包袱背在了背後，此刻他如同一個平民少年，已完全看不出是個修士。

  老板娘見他這一身行頭，甚是滿意，又自顧自道：“是我昏頭啦，大俠勿怪！起初看您年紀輕輕，還以為您當真是無名小輩，沒成想是自謙。現在您改頭換麵，定是要出手除惡吧。長江後浪推前浪，嗨呀，我可真糊塗。”

  “老板娘，你到底在說什麽？”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保證什麽也不跟旁人說，免得誤了你們的計劃。我明白，我都明白的。”老板娘仍笑著道。

  這老板娘當真莫名其妙。

  周擇見她篤定至此，料想再問也問不出什麽東西，也免得再惹了更多誤會。眼下還是自己的正事要緊。

  於是他也就不再與老板娘糾纏，再次謝過後，便離開了裁縫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