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一盅倏地坐起身來，此時他手上多了一壇酒，也不知是哪來的。

  他將酒壇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之後又從枕頭底下摸出兩個剛好夠拇指與食指環繞的小酒盅，一並擺上。

  “來，嚐嚐這一壇我藏了很久的‘桃源’。”說著，他將酒壇上的紅綢塞子拔出，將兩個酒盅倒滿。

  周擇聞到彌散開來的酒氣，皺了皺眉，而後一把舉起酒盅，一飲而盡。

  那酒的辣氣一下子衝進鼻腔，讓他雙眼緊閉，上半張臉擠成一團，但他隨即又連倒兩盅，全部幹了。罷了，隻覺得心裏燒灼得緊。

  他的表情皆被餘一盅看在眼裏，餘一盅笑道：“你還是一點兒也不會喝啊。”

  在靈霄山的這兩年，餘一盅是唯一待周擇真心，也是周擇唯一信得過的人。因此，周擇雖然不愛酒，也不明白酒有哪裏好喝，但隻要餘一盅邀他，他就願意陪上幾杯。

  周擇想起兩人說不定很快就會分開，頓覺有些傷感：“你這般愛酒，等去了問道峰可還有人陪你了？”

  問道峰是子昀宗師所在的地方。各低階弟子通過試煉、拜師成為高階弟子後，便要離開弟子大院，搬到師父所在的山峰居住，隨師父修習劍道了。

  “哈哈，這一點你可放心。”餘一盅左右看看，確保沒人在附近聽到他們的對話，又向周擇傾過身子，小聲道：“別看子昀師叔平常一副冷麵，其實私下裏也十分愛酒，有好幾次啊，我見他跑到酒葫蘆峰找閔師叔討酒吃。”

  “連子昀師叔尚是如此，我那些師兄，你也可想而知了。雖然雪明劍派明令禁酒，但隻要不被抓現行，也就無事。而且，問道峰每年還有鬥酒賽呢。不過這些，你可萬萬不能告訴別人，明麵上，大家還是守規矩的。”

  餘一盅和周擇提到的問道峰、酒葫蘆峰，均屬於靈霄山的“六峰”。在雪明劍派，有“九殿六峰三台”。

  這九殿是九個大殿，分布在靈霄山的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和中心九個方位，其中乾位乾元殿便是掌門所在之處。六峰，是雪明劍派六位宗師所居的山峰。三台則是三處觀景台，各有一片別樣風景。

  關於這六峰，還有一句派中流傳已久的詩：玄鐵問道身桀驁，好酒臨風意逍遙。

  這詩恰好是由六峰的名字組成：玄鐵峰、問道峰、桀驁峰、酒葫蘆峰、臨風峰、逍遙峰。

  “所以這‘桃源’，我本想拿去獻寶的。”餘一盅說到“桃源”，將小酒盅舉在空中晃了晃，說罷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滿上一盅，一臉滿足道，“可它每日都在我枕頭底下，撓的我心裏癢癢，今天總算把它解決了。”

  他一口痛飲，“啪”地一聲將酒盅拍在桌上：“果然好酒！當真爽快！”

  再看周擇，卻將胳膊放在桌上，一手托著頭，眼睛盯著某一個虛無的點，一眨也不眨。

  此刻周擇內心正琢磨著，究竟做點什麽能通過考核。他本打算找個時間偷溜下山，去神州大陸的各處靈脈之地試試看，能不能將那裏的靈力引入體內，但是考核突然提前，時間就著實緊張了些……

  “是不是還發愁考核的事兒？”

  周擇點點頭，目光還盯在那一個點上。

  餘一盅又倒好了酒，思忖道：“說老實話，你這種情況，也是有些怪的。雖道每個人天賦有好有壞，但那也隻是影響練功進境和功力強弱，怎麽會出現內力完全不轉化、靈力完全不入體的情況呢？”

  “你來山上也有這麽久了，若真是體質或經脈受過損，又怎麽會各方麵完全與常人無異？何況你堅持去山頂舊址探索，連那裏的冷都能承受，足矣說明體魄之強健，已遠超常人了。我倒覺得，不像資質問題，像是另有原因……”

  這些，周擇不是一點兒沒想過。隻是他每次想起，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反倒徒增困擾，後來便寧願多花些時間在修行上，也就沒再往深了想過究竟是為什麽。

  “是什麽原因，現在暫時不重要。”周擇收回目光，又飲了一口酒，“重要的是，如何才能通過這考核啊。”

  “嘿嘿，我有辦法。”餘一盅咧嘴一笑，眉梢上大有喜意，“兄弟有難，沒有不幫的道理！”

  “你怎會有辦法？”周擇望向他，眼睛射出光來。

  餘一盅悠哉地飲了一口酒，不慌不忙道：“今早我去見了傳說中的神奇師兄，就是那個劍法一點兒也不懂，別的什麽都懂的張神奇。”

  “我騙他說，家族裏有位堂弟，天資不好沒靈力，怎的也入不了修行之門，如此辱沒了家族，急得他要尋死，我看不下去，替他問些辦法。於是張師兄便告訴我，這世上有一種仙丹，名為逸仙丸，乃是從多種靈物中提煉而來，說白了，就是讓你吃下去就有靈力。”

  周擇大驚：“竟有此物？”

  “他已答應我，隻要我拿原材料去，就能幫我煉化。雖然按常理來說，十天根本不夠煉成逸仙丸，不過要是不追求百分之百的藥效，隻為了先應一下急，倒是夠的。等先過了這考核，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現在，還缺最主要的一種原材料——天罡果。”

  周擇忍不住打斷道：“天罡果去哪兒弄？”

  “就長在天罡樹上，離我們最近的生有天罡樹的地方，是純淨廢墟。”餘一盅得意道。

  周擇心下大喜，沒想到餘一盅竟在暗暗幫助自己，心裏一陣感動：“一盅，這份恩情，我記在心裏了！”

  而後，他望見桌上那壇酒，便拿起來對餘一盅晃了晃，信誓旦旦道：“你等著，別說這壇‘桃源’，你要什麽好酒，我都給你弄回來。”

  餘一盅聽到有好酒喝，頓時精神煥發，他重重地拍了拍周擇的肩，眉飛色舞道：“兄弟懂我！不過，今晚我要去問道峰住，子昀師叔召集了真傳弟子傳授新劍法，破格讓我參加，這機會我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你等我兩天，後天我便回來了。到時候，我找一位有經驗的師兄帶著，咱們一起去純淨廢墟！”

  周擇自覺已經麻煩餘一盅許多了，不過是去個地方尋樣東西，跑一趟腿的事情，怎需如此大費周章，遂推脫道：“你忙你的，這路子都指給我了，接下來該我自己努力了。”

  餘一盅嗔道：“休得說這些見外的話。那裏可沒你想象的這麽容易。”

  周擇變色：“此話怎講？”

  “雖道是‘純淨’廢墟，但那裏常年大霧彌漫，內藏各種玄機。關於這廢墟，傳聞曾經是一位天神打造的一片無疆界之城，六界生靈皆可在此居住、互通。但後來欲望孳生，幾個種族之間起了衝突，愈演愈烈，變成了一場大戰。大戰過後，便隻餘下這一片廢墟了。而且，純淨廢墟分‘裏廢墟’和‘外廢墟’，那‘裏廢墟’更是保管人妖兩界通道之門鑰匙的地方，設有重重結界。”

  周擇曾聽聞過，關於人妖兩界的通道是有幾處重地的，但皆妖物橫行，十分危險。此時他心裏正嘀咕，若是那天罡果在‘裏廢墟’，以自己的修為，多半可有去無回了。

  餘一盅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補充道：“當然，你不去那兒便沒事。”

  周擇忙問道：“那天罡果不在‘裏廢墟’吧？”

  見餘一盅點了點頭，他心裏頓時鬆一口氣，但緊接著餘一盅又說道：

  “問題是，廢墟裏除了有陷阱，還有許多奇特東西，比如這天罡樹。這些東西許多都是其他地方所尋不到的，隻有純淨廢墟才有，因此常年會有各方修行人士，甚至偶爾也有六界裏的其他生靈因需前往。到時候情況複雜，你我又缺少經驗，萬一起了衝突、闖了大禍，那可就麻煩了。”

  餘一盅言之有理，叫周擇無以反駁，而且他心下明白，低階弟子不得擅自出入靈霄山，否則是大違門規，若有高階以上弟子帶著，便沒事了。餘一盅也一定是想到了這一節，才作此安排。

  但是一來那天罡果、那逸仙丸，事關他能否擁有靈力，往大了說，關乎命運，卻叫他覺得一刻也等不得；再則，自己的事，本就該由自己解決，怎麽好意思總讓別人再三代勞？

  況且那地方聽起來甚是古怪凶險，且不說欠下人情，萬一真出了什麽岔子，周擇是萬萬不願連累他的好兄弟的。

  餘一盅是子昀師叔寄予厚望的得意弟子，有著光明的前途，而自己不過是苦海裏一葉扁舟，浮沉由己，便是不幸沉了，也不礙著別人。

  想到這，他心裏決定仍然要自行前往。

  到時候，自己處處低調小心便是，不過，那天罡果該怎麽找，還得再問個清楚。

  “話說，那天罡樹，我聽都沒聽過，是長什麽樣啊？”周擇裝作好奇地問道。

  餘一盅回憶道：“據說樹枝彎彎繞繞，與樹幹都是黑黢黢的。倒是果實發著銀色的光……說起來，我也是頭一次聽說。但這些聽張師兄提起，卻是如數家珍，真乃見識廣博。”

  周擇仍是輕鬆閑聊的語氣：“也不知道這純淨廢墟遠不遠啊……”

  “我記得師兄說不是很遠，過了飛花徑便到了。”餘一盅托著下巴回憶道，忽然他睜大眼睛看著周擇，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呼道：“你可萬萬不得自己前往！”

  周擇忙擺手否認，訕笑道：“沒有沒有。我這不是怕太遠太麻煩的話，誤了你的事嘛。要不還是不去了，我再想別的辦法。”

  餘一盅臉色一沉：“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不把我當兄弟是不是？”

  “行、行，都聽兄弟你的。”周擇語氣聽著頗為無奈，說罷，他起身拍了拍餘一盅的肩，拿起桌上木劍，又出了門，“大恩不言謝，你且歇著，我繼續練劍！”

  餘一盅望著周擇的背影，又兩手墊在腦袋上倒回床裏。隻是他看不見，周擇麵上正偷著笑，心裏也決定等明日天一亮，便獨自前往純淨廢墟。

  待餘一盅睡過一覺，下午又與周擇對練過後，到得傍晚，他簡單收拾了行裝，又叮囑了周擇幾句，仍是叫他不可獨自前去。

  周擇麵上全部好好地答允了下來，卻是等餘一盅一走便早早地上了床，想著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好有精力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