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陸，西北之地，一座山拔地而起。

  自山腰之上，天凍雲寒，四處覆蓋著皚皚白雪，終年不化。

  而山腰之下，綠意盎然，萬物蘇醒。

  正逢上午巳時，有一少年身影，走出白雪下，回到綠意中。

  少年身著一襲藍色的樸素衣袍，麵容清爽，紮一束高馬尾，背一把舊木劍。

  他步子很沉很慢，像是累了，但眼神卻如身後的不改青山，透著堅毅。

  一陣朔風忽起，少年不得不抬起一隻袖子，遮擋向他席卷而來的萬千霜絮。

  此山名為靈宵山，乃雪明劍派所在之地。靈霄山高有千丈，山色宏偉雄奇，蔚為大觀。山脈間的一張一合，正像“有”與“無”的更替轉化，其妙無窮也。

  如今白雪半覆，更顯肅然清冽。

  一千年前，玄曇真人持一把叫做“雪明劍”的神兵建立此派，待他坐化，雪明劍便不翼而飛，靈宵山也降下大雪，下了整整三百年。

  從此山腰處似有一道無形之線將其分割，上半部始終千裏冰封，其寒其冷，常人無法忍受半刻，雪明劍派也因此整體下移，不再在山頂。

  少年抖了抖身上的雪，感到步子輕盈許多。

  他抬頭望了望，前方就是抱一廣場了。

  抱一廣場很大，平日裏總是熱鬧，有人在此練劍，也有人三三兩兩地聊天閑談。

  廣場中央的地麵上，刻著流雲戲劍紋，是劍派的專屬圖樣，南北兩邊則各有一麵石刻照壁，分別上書“挫銳解紛”與“和光同塵”，照壁後各是一片鱗次櫛比的青磚瓦房，是低階弟子集體居住的大院。

  廣場東側是寬闊的梯級，沿著走下去可達坤和殿和山門，西側立著一個約兩人高的青牛雕像，後麵則是三座大殿：太初、太始、太素殿。

  廣場的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各有通往更高地方的小路伸出。此刻少年便自西北一側的小路下來，走上廣場。

  他依稀聽得，那位叫做王寰之的師兄又被一群師弟圍著，不知這次在講些什麽。

  王寰之喜歡總是有一群人圍著他，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些門派中宗師與弟子們的八卦軼事。

  “就在那一瞬間，修羅殿妖主就咬住了我的後腿，好幾隻爪子一起朝我揮來。他一根手指就有一棵小樹那樣粗！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連疼也忘了，隻聽見心‘通通通’跳得極快，懷疑自己這下是玩完了。”

  “啊？”將他團團圍住的幾名弟子，聽到這裏，臉色大驚，有的嘴張大在空中，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久久合不回去。

  “不是我吹，作為閔萬山座下真傳弟子，以我的修為，一般小妖怎能奈何我？”

  “但那修羅殿是什麽地方？裏麵關的盡是些嗜血殘殺、連妖界都容不下的妖。而就在這種地方，他們竟能憑凶悍程度推選出一個妖主！其凶其惡，可想而知！”

  “你們是沒見過，那個妖主啊足足有一丈高，滿口青光獠牙，光爪子竟有十二隻。要是你們這些毛頭小子站在他麵前，估計全都要嚇得尿褲子！”

  王寰之邊說著，邊用手比劃。說到爪子的時候，兩手作爪狀晃了晃，說到這些聽眾時，又用手指挨個點了過去。

  “咦……”眾人皆咋舌，有的則作狀幹嘔，有的已經聽不下去，準備起身練功了。

  “其實一開始，我就感覺到他實力可怖，但我並未臨陣脫逃，而是壓下懼意，與他來往了幾個回合，可修羅殿畢竟在地下深處，閉塞而幽暗，我又是第一次去，完全不適應。這才被它逮住了空隙，欲置我於死地。”

  “後來呢？後來怎麽了？”有個年紀較小的弟子連連問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後續。

  “後來被顏星與救了唄。”旁邊一人插話道，正是方才起身練功那人。

  “別拆台。”王寰之嗔道，“後來，我聽得身邊‘欻欻’幾聲，而後幾道白光閃過，刺得我是完全睜不開眼，登時我還以為自己已在轉世之路了。誰道借著光的殘影，我看見有一人白衣負劍站立在前方，緊接著，修羅殿妖主就轟然倒地了！”

  “他殺那少主，竟然隻用了三招！”王寰之滿臉的難以置信。

  “之後，他開口對我說了一句話：我的化鶴劍法第十二式，與其他術式銜接得不好，出了破綻。”

  說罷，王寰之“嘖嘖嘖”地連連咂舌，不知是為了加重戲劇效果，還是表達自己由衷的敬佩。

  “不愧是‘癡絕劍’，一心唯劍，那種情況下還能一眼看出你的破綻。”那位年輕弟子歎了口氣，露出一臉的向往神色，“可惜他從不收徒，不然，我肯定非他不拜。”

  他旁邊一位弟子不屑道：“收徒還輪得到你？咱們這些兄弟早擠破頭了。”

  “是啊，他是六脈宗師中最年輕的，劍術卻是最卓越的，連司空掌門也要懼他三分。要我說，若不是他沒那想法，掌門之位恐怕也輪不到旁人吧……”另一位弟子感歎道。

  “哎，可不敢亂說。”王寰之壓低聲音製止道，“當心這話被有心人聽了去，給你顏色。”

  少年離他們越來越近了，那喧鬧聲也隨之變得越發刺耳，他很希望大家都沉浸在熱烈討論中，沒有人看見他走過。

  但事情似乎總是如此，越怕什麽，就越會發生什麽。這時，一位弟子用不大但卻足夠讓少年聽清的音量道：“我說，你們也別把他想的太清高。”

  接下來的一字一句，少年麵無表情，步履如常，卻字字都豎起了耳朵聽進心裏：“道是從不收徒，又為什麽帶個廢物上山？”

  “噓……”

  少年雖未理會他們，卻仍是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隻覺得頭“嗡”得一聲，滿腦子都是“廢物”二字，不自覺地便低下頭，使勁兒邁了幾大步。

  *

  等他走到弟子大院門口的時候，剛鬆了口氣，耳邊卻又傳來一聲招呼。

  “喲，周擇師弟回來了，這是又去山頂舊址碰運氣了罷？”靠近院門口的弟子房邊，一個瘦高弟子將少年打量一番，招呼道。

  瘦高弟子旁邊的矮胖弟子也接過話：“這次可尋得什麽有用的東西沒有？”

  瘦高弟子搖搖頭，撇起嘴道：“看樣子，不像。”

  矮胖弟子對著向他們走來的周擇，神情頗關切：“師弟，你聽師兄一句勸，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修行最講究資質，若是這裏不適合你，不如趁早下山，找個安逸差事，豈不自在得多？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矮胖弟子話音未落，便被瘦高弟子戳得“嘶嘶”抽冷氣，隻聽得他小聲說道：“哎，你管人家作甚。周師弟可是顏師叔親自帶上山的，肯定是他的親戚一輩，那還不是想留就留？用你在這瞎操心？”

  矮胖弟子歎了口氣，道：“唉，我覺得，顏師叔此舉當真不妥……”

  眼看著周擇已經來到他們麵前，瘦高弟子忙對矮胖弟子擠眉弄眼示意他閉嘴。

  矮胖弟子成功接收信號，兩人臉上堆起假笑，站成一排對周擇行起了注目禮。

  那個被叫做周擇的少年，掃了他們一眼，禮貌地擠出一個笑容，眼裏卻滿是倔強：“勞煩二位師兄費心了，隻是我之去留，到底還得我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