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慢慢坐起身子，身後的活死人因為懼怕和尚，從他靠過來的時候就紛紛退開到老遠。

  “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陳文伸手抓過地上的兩隻王蠱，一邊仔細端詳，一邊慢聲說話。

  “他要往孕者的腹中去，你告訴我他是從何處來?！”話音一轉，陳文突然厲聲喝道。

  和尚的身體一僵，似乎是沒有料到陳文會是這個反應。

  “你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回答我，”陳文冷然，“我剛才問你，這個活舍利你是從哪裏找來的？”

  和尚沒做聲，陳文繼續說:“你不會是把他從別人的肚子裏取出來的吧？”

  和尚依舊沒做聲，陳文卻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不由得有些生氣，這個人真是死到臨頭還在騙人。

  “既然你不肯說真話，那算了，反正我的族人都死光了，留我一個也沒什麽用，我這便陪著他們上路。至於那個活舍利，我無能為力，就讓這些活死人把他和我一起分食了吧。”陳文攤手，做勢要起身。

  和尚感覺到他的動靜，忙慌得用手按住他:“好，我說。”

  “但現在我不想聽了，就算你想說，我也不想聽了。”陳文有些不耐煩，他要離開這裏去找出口了，實在沒心情跟這個老騙子耗下去。

  陳文甩開手，往和尚身後走去，那些活死人眼巴巴的望著他，卻因為忌憚和尚不敢跟著上去。

  蛇女上半身的血肉被燒得幹幹淨淨，骨頭也燒得漆黑，長滿鱗片的長尾巴蜷成一團，高高的堆疊在那裏。

  陳文一腳踏了上去，踩著她的屍身就要往上爬。

  “他是我的孩子。”和尚突然開口。

  陳文嚇了一跳，轉身看著他，他有些難以置信的開口:“他是你的孩子？”

  “是。”和尚說。

  “你不是說他是活舍利嗎？你不是說他不老不死無痛無覺嗎？”陳文此時簡直瞠目結舌，吃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他是活舍利，也是我的兒子。”和尚語帶愧疚。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告訴我實話，否則就算我出去之後，即便有一天會因為身上帶的這個活舍利，被野獸吃了殺了，我也不會管他。”陳文下了最後通牒。

  “好。”和尚口氣澀然，“大祭司救我之前的都是真話，隻是之後的故事有些我沒告訴你。”

  “那時我雖然被大祭司救了，但是因為我們村子是叛逃的九黎族民，所以他就由我自生自滅，我隻身一人，無依無靠，他卻連一枚銅板都沒有留給我。”

  “我當時隻有八歲，雖然得救了，但是沒有能力照顧自己，一路上跟野狗搶吃的，幾乎快要餓死了。”

  “後來，我昏倒在河邊，順著水流一路飄到了山腳下的一戶人家附近，那是一對善良的夫婦，他們救了我，把我當兒子看待，臨終前又把他們的女兒托付給我。”

  “我們成親了，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可是我一直沒有忘記我身上的血海深仇。”

  “後來機會終於來了，有一天夜裏我上山打獵晚了，正準備回家時，就看到山腰上的佛寺金光大作，我便跑過去看，原來是附近的山匪過來搶劫，廟裏和尚的屍體和山匪的屍體躺了一地，地上還淩亂地放著許多兵器。”

  “我當時很害怕，本來是想轉頭就跑的，但是鬼使神差的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召喚我，也許是我體內九黎族的血對神力的感應吧。”

  “我跑到寺廟後院，就看到滿身是血和傷口的主持竟然坐地成佛了！而他的身體竟然慢慢融化成了一顆赤紅的心，還在那裏跳動個不停。”

  “他升天之際看到我，便說是與我有緣，他告訴我，若把這顆心髒給懷孕的婦人吃，待婦人平安生產後，這孩子一生都會庇佑合家平安順遂，等到生下來的孩子老死之後，自會化作舍利子回到天道。”

  “這顆心是他修佛時犯的唯一的錯，隻因殺了這滿寺廟害人的山匪，他一時著火入魔才化出這顆心，幸好最後關頭他及時醒悟，飛升成佛了。”

  “可是這顆心如果繼續留在人間，必定會引來許多血雨腥風，他希望把這顆心化作一個新的生命，感受生老病死，化去它的力量和唳氣。”

  和尚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似乎再開口的話，讓他很是艱難。

  陳文接過他的話茬:“後來，你就把它喂給了你懷孕的妻子，接著你就殺母取子！”

  “你根本不是對什麽恩人愧疚，你是愧對你的妻子，愧對那對善良的夫妻，更愧對你的孩子！”

  “你之所以留下我，不是因為九黎族是你的恩人，相反，你恨九黎族的血液給你帶來的命運，你也恨救了你卻任你自生自滅的九黎族大祭司！”

  “你不過是想利用我。”

  陳文一字一句的說著，語氣充滿厭惡。

  一個披著袈裟的人啊，一個孩子的父親啊，怎麽能做出如此沒有人性的事情？

  “我的內人，她說如果生下來是個小子，就叫他子遇，因為她說遇見我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幸事……”和尚聲音顫抖。

  “可是等生下來，活舍利的神力會大減，與常人無異，那樣，我還有什麽辦法能報仇呢？”

  “我剖開她肚子的時候，她還在哭著求我，她說，雲郎，不要，不要殺我們的孩子好不好……”和尚說到此處已經泣不成聲，他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她遇見你，不是她最大的幸事，而是她最大的不幸。”陳文轉身爬上了凹槽外。

  “我答應你。”陳文沒回頭，說完就往前走了。

  和尚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像。

  陳文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住了腳，他開口道:“你知道嗎？本來你的妻子可以變成你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如果你能拋棄仇恨的話。”

  說完，他就決然的走了。

  身後的和尚猛地放聲大哭，伴隨著的還有一聲聲活死人的慘叫，凹槽底下頓時一片火海。

  和尚，活死人，蛇女，都被這巨大的火浪徹底吞噬了。

  陳文依然沒有回頭，這世間自有殘酷的真相，可他更有自己要守護的人，不管還有多少次輪回，始終初心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