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疼的厲害，但見巳月如此也忍不住要打趣，“如果被箬兒知道，你這麽多年還是這個樣子，怕是要怨死你公子我了！”

  “嘶——”輕吸一口涼氣，繼續道，“她是個話多的，就也想著你們也能和她多說點話，每次見，都要扯著我巴拉巴拉一堆。”

  巳月，是喜歡箬兒的，他雖不說，但他看的出來，因為隻有喜歡一個人才會做到絕對的偏愛。

  南平的影衛都是南平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

  他們，或許是天朝已故兵士的孩子，或許是經戰亂而被父母無意撇下的，又更或許是敵國的人的孩子。

  父親死於戈野，而他們卻因年弱，得南平侯帶回了天朝，養於暗處，被教著讀書習字，兵法武術，待至及冠，再各奔東西。

  錢澧曾就此事同南平侯好好的分析過其中利害，天朝之人，養了也便罷了，可若真有敵國的人，那便無疑是養虎為患。

  但南平侯說，“亂世皆敵，或國與國，或人與人，不一者，誰也無法確定。

  所以，他們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呢？本侯知道你的顧慮，可這做與不做顧慮都在，本侯還不如趁如今多積些善緣，好等來朝能有個福報。

  不管是給本侯還是你或是箬兒，本侯也就不虧了。”

  南平府的人好像都喜歡做媒，也喜歡打探別人的情感，但往往被打探者要不是像錢澧這樣，自信到極致的，就是如巳月這般卑微到極致的。

  反正不管是何種，那都是一個極致，極致到最後，是打探人的無聊哈切。

  今次，錢澧便是如此，他都沒辦法相信，這樣的皮開肉綻之下，居然還會被巳月激的無聊到打哈切。

  為了避免自己沉睡，他隻好轉移話題，“汆丹可還在你身上？”

  他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方小盒，打開。取物，塞口，這一次竟是連一個字也沒給錢澧。

  沉息間，那枚據說可以肉白骨，複舊傷，讓人身體康泰之感能超全盛時期的汆丹便泯化於錢澧口中。

  氣沉丹田，巳月將他扶倒坐住，源源內力通過掌心逼入錢澧體內。

  三刻即過，他汗流不止，麵色卻趨於紅潤。巳月忙卷起他褲腿，破敗的皮肉雖仍觸目驚心，但他卻知道，這，也僅僅隻是觸目，驚心罷了。

  他放下褲腿，直立站起。

  巳月收回被錢澧拒絕扶住的手，立於他身側問，“公子可要去曌翎閣？”

  他搖了搖頭，“先不去，你先去給我去弄套新的衣服來，血跡斑斑怎能麵君。”

  其實，他隻是怕這滿身血汙會累她驚怕，害她多慮。

  之後的故事，就如前文那般了，他見了她，也掉了馬甲，被拆了謊言。

  湖邊那經年的一眼，錢澧，其實，是讀出了她的別扭的，他信她喜歡她，也信，她會為了喜歡她，而說不喜歡，她想演真的戲，但他就想把這戲變假。

  這一覺錢澧睡了好幾個時辰，直至醒來，見巳月守於身側，才慌神問道，“我這怎麽了？我不記得是在桌前與箬兒說昨夜的事麽？她人呢？”

  巳月將錢箬兒走前吩咐他在錢澧醒後一定要端給他吃的粥端到他麵前。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圓桌，“放哪吧，等會兒我再吃！”

  米粥，錢箬兒怕涼了，所以一直是用小爐子煨熱著的，錢箬兒離開後，死腦筋的巳月仍沒將粥從爐中取下，如今一端那是炙熱破皮，錢澧眼見著巳月大小疤痕縱布，新舊之傷累加的手漸漸泛紅，瞬間了然一心，“這粥，是箬兒吩咐你，等我醒了，讓我吃的吧！”

  “你還真是，唯她命是從。”錢澧無奈的穿戴好短靴，簡單的著了件青翡色長衫的走到桌邊，食指輕叩了叩桌麵，“放這兒吧！”

  巳月從命放下，正直低目的立於他身側，在看他咽下一口後，道，“公子受汆丹影響，精力不濟昏睡於桌案上，是小姐喚屬下將公子搬到床榻之上的。”

  他挖舀了勺粥遞到口中，“那她人呢？”

  “這丫頭，一哭二鬧就差上吊的要聽昨天的真相了，可沒想到這最後還是沒聽成。”話一落，他似想到什麽，狐疑的看向巳月，“說，她是不是進宮了？去找長安郡主了是不是？”

  他點點頭，依舊垂目，“是！”

  “你，”錢澧拿著勺子的手高舉了舉，朝著巳月揮了揮，想打又不能打的無奈放下，“要不是怕箬兒那丫頭叨叨個不行，公子我今天鐵定要要你好看！

  你說讓本公子怎麽說你好？如今那王宮那是她能隨意去的地方？前有王上絞盡腦汁下圈落套，後又平陽王費盡心思要殺安兒。”

  “哎，”他白他一眼，“算了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也隻盼這南朝太子妃的頭銜能護著她一二了。”

  巳月低垂的眸，終於在聽到“南朝太子妃”這五個字後，動了動，麵具下，泛著微紅的眼尾，像朵盛開於奈何旁的彼岸之花，妖豔奪目的同時也惹人心疼。

  是希望，也是絕望。

  他想，若有來生，他還願做那三千枝葉，襯她一朝繁華。

  哪怕花葉永不見，但能竭盡全力滋養她一生，瞧她花開晏晏，也已是無上榮耀了。

  這一邊錢澧是憂心忡忡，唯恐錢箬兒又遭了什麽算計，而那一邊，她卻是一路順暢。

  順暢之度居然堪比之前，她捧著一籃子新摘的果子自在悠然的有著，三五侍女結隊遙遙給她行禮，連連呼喚，“見過雋寧公主，公主安好！”

  她傻傻的點了點頭，回道，“好，好，那個你們都忙去吧，別管我，我一個人逛逛，就逛逛！”

  三五個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一番後，領頭的那個大起了膽子，湊上前，問道，“公主可是要去錦蓉閣？”

  “錦蓉閣？”那是什麽地方？她為什麽要去，她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去那，我，我真的隻是逛逛，你們就別管我了，該忙什麽忙去吧！”

  那小侍女不死心，接著疑惑道，“公主提著這果子，難道不是要去找長安郡主麽？”

  “嫂嫂？”她記得上午豐晏姐姐是被王上留在了宮裏將養，卻沒怎麽注意留的究竟是哪一處宮閣，兜兜轉轉將近半個時辰，也毫無頭緒。

  如今，她樂的回那小侍女道，“是，我這入宮來就是要找嫂嫂來著的，你知道嫂嫂在哪？額，那個錦蓉閣又要怎麽走啊。”

  小侍女含含一笑，朝她福了福身，“回公主話，郡主如今正留於蓉夫人的錦蓉閣裏，公主若是不嫌奴婢身份地位，奴婢倒是樂意替公主帶了路。”

  王宮地大，亭台樓閣雖數不勝數，卻偏偏非要修的個一樣，好似隻有這樣了，住在這裏麵的君王才能很合理的安置好他的那些夫人美人們，一摸一樣才叫個不偏不倚。

  沒了特殊性，也自然不會引爭端。

  為君著將就權衡，但就是為難了錢箬兒這個記路卻不識路的人。

  記得所有路上一樣的建築，卻不記得每個建築如何前往的路。

  如此，這小侍女的帶路便成了她的及時雨，她忙不迭的點了點頭，“那這樣，就要麻煩你了，對了，會不會耽誤你事兒啊，額，要不我派個人去幫你說說吧！”

  話本子裏，上級壓榨下級的事兒，她見的多了去了。這小侍女很合她眼緣，她不想因自己而害她白白受罪。

  她替她考慮的很好，但事實卻是，雖說故事緣於生活，但故事畢竟是故事，生活可編為故事，故事卻不能等同於生活。

  有極大的一部分都是胡編亂造，讀之，僅供參考。

  像這上級隨意指責鞭打下級的事兒便是假，王宮裏的人，無論身份地位高低，那都隻有王上，王太後，王後，這三個正經主子，若為奴的上級要責罰為奴的下級，那便得層層遞進，時間之久，流程之複雜。

  早已讓那想處置下級的上級沒了興趣。

  天朝王宮雖無王太後，如今也無王後，但怎麽也是要經過蕭有悔的意見的，就殘暴荒誕對外，柔情蜜意對內的蕭有悔來說，責罰女兒家，那是一千一萬個憐憫。

  一個搞得不好，還會造成下級被寵幸為夫人，一躍飛天的奇妙景象。

  所以，即便錢箬兒未擔憂一路，之後也無特地派人去往奴所替她說情，那小侍女也會安然無恙。

  錦蓉閣裏，顧泣端坐於豐晏床邊，手中是已讀完的兩張信箋。

  一張是錢澧所寫，字字絹細，筆中含韻，言中藏情，洋洋滿篇，道的皆是一個道理，“錢澧就是李懷書，有他在，萬事勿怕，有他在，萬事勿憂，萬事萬事，皆有他呢。”

  而這另一張，便是他讓巳月蹲守在汝陽王府外截下的，由上官雅寫給平陽王柳百川的質問信。

  回府後的上官雅，聽著四周的風，漸漸清醒過來，原來，她自詡高雅清潔十數載，最後也不過成了旁人手中棋子。

  信裏說，多日之前柳百川得知了柳蟬雪想娶顧泣為妻的心思，得了顧泣的拒絕後，居然想破釜沉舟做那肮髒事想成了芳樂司的果，再與她生米煮成熟飯。

  柳百川一心以為顧泣是害人的妖，禍國的怪，自然不願自己的兒子荒唐至此，但為了那薄弱的近乎反目的父子之情，他選擇了知而不說。

  隻暗地裏聯係了同樣想至顧泣於死地的逄城齊暄，齊暄好色，屋中美人數不勝數。

  而他與顧泣的仇怨也大抵症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