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十三年正月十五

  今年上元節，皇帝在吉慶殿擺了宴席，宴請的是在京的皇親與入京請安的藩王。東宮裏，則隻有太子和太子妃能去。

  筵席上，各位王侯推杯換盞，各位王妃夫人們也免不得寒暄應酬。

  太子既是儲君又是小輩，身份微妙，待人接物的分寸都不好拿捏。到了太子妃身上便更是了。這是盛儷兒嫁入東宮的第四年，雖說東宮內的事務她已經得心應手了，但要同時麵對如此多的長輩與親眷，四年來可能也才隻有兩三次的機會，於是今夜更免不得要事事留意。

  如此鬧了一晚上，回到東宮時已是深夜。太子與盛儷兒均是疲累不堪，由宮人們服侍著盥洗更衣。

  “殿下先歇下吧，妾身去瞧瞧孩子們。”

  太子則說：“今日你也累了，明日再看吧。”

  “還是去瞧過了才安心。”盛儷兒說著話，便直接在裏衣外披了一件皮裘。

  “那我陪你一起吧。”太子原本已經躺下，此時又起來穿鞋披衣裳。

  屋簷上的雪還沒化，隻是院子裏的積雪早就被宮人掃得幹幹淨淨了。盛儷兒提著燈籠，兩人一前一後出門，轉過回廊來到兩位皇孫的房門口。

  照看皇孫的奶娘顯然沒有想到，這麽晚了，太子與太子妃還會來，她原本已經在外間和衣睡下，卻不想被敲門聲叫醒。

  “殿下，娘娘。”

  盛儷兒對她點了點頭，便與太子一起往裏間去了。

  兩人輕手輕腳地進了臥房，盛儷兒小心地點亮了桌上的燭台，而太子此時則已經坐在床邊了。

  兩個小小的身軀被裹在被子裏，似乎都睡得很熟，臻覃很明顯比臻嵐高出一截來。屋子裏被火盆烤的十分暖和，兩個孩子可能都覺得熱了，不約而同地把手伸到了被子外麵。

  諾潭見稚子睡得可愛，不禁笑了笑，並給自己的手哈了哈氣。等他覺得自己的手足夠溫暖了，才輕輕地去抓孩子的小手，想幫他們把手放回被子裏。

  睡在裏麵的是臻嵐，聽說這孩子睡覺總是不老實，如果讓他睡外麵，恐怕夜裏會滾下床去。而睡在外麵的臻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虛長了一歲，他睡覺睡得一向更安穩些，就連此時也是如此。從剛才進門到現在，臻嵐已經換過三個姿勢了，可臻覃卻是一動也不動……

  等一下……

  諾潭想把他的小手放回被子裏，卻覺得他的手比臻嵐要涼上許多。

  這孩子……不對！

  他下意識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卻發現臻覃此刻已經沒了氣息！

  諾潭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旁的盛儷兒早已看見了他的舉動，便也如他一般探了探臻覃，又探了探臻嵐。

  臻嵐還活著，臻覃……盛儷兒驚得動也不敢動，一陣陣後怕襲來。

  諾潭也急了，他下意識地晃了晃那一動不動的孩子，而小臻覃腦袋一歪，嘴角緩緩流下一行血來！

  諾潭幾乎是從嗓子中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句：“你……先把老三抱走……”

  盛儷兒同樣說不出話，隻是聽吩咐，把小臻嵐一裹，抱了出去。

  是誰？是誰？他現在滿腦子都隻有這兩個字。

  那一口血湧出來，饒是他不懂，也知道孩子不是正常的夭亡。

  有人殺了他，是誰殺了他？是他的身份走露了？還是……他不敢再想下去，隻是呆若木雞地握著孩子已經冰涼的小手。

  諾潭感到自己仿佛突然回到了那個夜晚，他奔到了女子的床前，卻隻見到了冰冷僵硬的她，那玉琢般的手指繞在刀柄上，麵容卻十分安寧。

  小臻覃的神色也十分安寧，便如正在夢中酣睡一般。

  然而，這正是諾潭不敢去觸碰的噩夢。

  他從來不敢回想起此事，他身邊的人也都做得很好。知曉此事的人，便都當作那個叫相曨嫣的人從未存在過。至於長相與她相似的盛儷兒，其實是一個與她性情完全不同的人。相處久了，他便知道這個人不是曨嫣，於是也隻把盛儷兒當作太子妃罷了。

  更何況他還很幸運地遇到了藍琬，這個帶他走向了更廣闊天地的姑娘，可以幫他覆蓋掉過去的記憶，讓一切仿佛都重新開始了。

  而他今天才明白了，一切都沒有“重新”開始，隻是在另一頁紙上繼續著罷了。

  與此同時，抱著親生孩兒的盛儷兒，卻是蜷縮在床上後怕著。

  她緊緊地抱著臻嵐，忍不住地戰栗著：是誰殺了臻覃？是誰要殺他？是隻要殺他嗎？還是說，隻要是她的孩子，都被盯住了？若是那個動手的人，隻是隨機殺了一個呢？若是飲食上的差錯呢？恐怕隻是吃錯了一口什麽……

  她怕極了，又恐懼又緊張，頭腦中的一個個念頭也正在飛速的閃過。

  那不是正常死亡的，一定是被人殺了。

  兩個孩子並肩睡著，一個活著，一個死了，那很大的可能是，他故意要殺這一個。

  假設那個人，隻想殺臻覃，那麽，是誰？

  她也不知為何，腦子裏出現的唯一人選，竟然是那個人……

  她依稀記得，盛夏時節，那個人問她：“臻覃，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她沒有回答，但是她跪了下來，一副請罪的模樣。

  盛儷兒當然清楚，她的這個動作，便相當於是已經告訴了那個人：這不是我的孩子，我在替人隱瞞，我有罪。

  而那個人果然一瞬間便明白了，也沒有為難她，隻是說了一聲：“好，朕明白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是不是也算是殺害這孩子的元凶之一了？

  還好，當初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否則，他一定認為我也是幫凶。

  可是，如果我告訴了他，他是不是便有可能護住臻覃的性命了呢？

  盛儷兒如是想著，把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了。

  而被緊緊勒住的小臻嵐突然抖了一下，緊接著便哇哇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