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宣十二年七月廿八

  夜半時分，寒方殿的大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三個人魚貫而入，直奔文適的房間而去。過不多時，正高燒不退的文適被背了出來，一路送到了暖春閣裏暖雪的房中。

  雖說皇後沒有專門的旨意遣散宮人，但自從文適被打入冷宮，暖春閣的宮人們便都各顯神通四散去了，如今隻有暖雪和兩個還算忠心的宮女還住在這裏的下房中。

  暖雪不知道藍側妃使了什麽法子，竟然能把文適悄悄接出來。但自從她聽說了此事，她便開始為文適準備著一切。

  文適的傷口潰爛化膿，整個人也連著幾日高燒不退，此時已是半昏迷的狀態。藍琬一早便為她抓好了藥，暖雪也小心煎得，並準備好了熱水和幹淨的衣物為文適擦洗更換。

  幾個人忙了一陣，終於把文適安頓好。

  藍琬摸了摸文適的脖子、耳前，果然摸到了腫塊，又幫她號了號脈，卻始終眉頭緊鎖：“都怪我，若平時多在醫術上用用功，便也不至於讓她病成這樣。”

  她雖略通醫術，卻是學藝不精。貓抓後傷口感染的病症，她也隻是兒時在家見過一兩個，更何況那些都是田野粗人，身體精壯，熬過一兩月便自愈了。可文適身子本就孱弱，再加上前些日的折騰，導致如今病得極重。

  藍琬歎道：“如果二哥在就好了。”

  然而，藍恒雖被釋放出獄，卻不再在後宮行走。皇帝命他前去為明安郡主的女兒醫病，近些天幾乎都是住在府上。

  “不然找找別的禦醫來看看呢？”芋兒試探著說。

  “你認得其他禦醫？”

  芋兒點了點頭。

  “可靠嗎？”

  “他與老爺有過一麵之緣，應該肯幫忙的。”

  “那明日便請他來吧，隻是別張揚。”

  隨後兩個月的時間，有禦醫幫忙調理，又有暖雪精心照料，藍琬看著文適一日日好轉，也逐漸舒了口氣——這條命總算是保了下來。

  這日夜裏，藍琬又跑來看文適，難得文適正清醒著，便倚在床頭，拉著她說話。

  藍琬知道她最擔心的是什麽，說道：“炎兒並不知道你出事了。他學騎射上癮，皇帝又喜歡他，於是便許他不必回宮，如今已在京營裏住下了。”

  “那他過得如何？他還那麽小，自己也不能照顧自己……”

  “你放心吧。奶娘一直跟著，生活上會照顧。此外，還有他師父護著他，不會有事。”

  “師父？”

  “京營中有一位將領，叫馮憲才的，年紀不算大，但弓馬嫻熟又頗有將才。皇帝指了他做炎兒的騎射師父，如今炎兒在軍營中的衣食住行，便全仰賴他了。”

  “那便好了。”

  藍琬見她終於放下心來，便笑了笑：“他也掛念你的。隻不過我冒了你的名，給他送過幾次東西，所以他才沒太擔心。”

  “還是不叫他擔心得好。”放下了這份心，文適便又掛念起了另一個人，“那，他呢？”

  藍琬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她並未發熱，便說：“你這都不發燒了，怎麽還是隻知道念叨這兩個人？”

  文適似乎有些羞赧，隻能抱以一笑。

  “我二哥沒事，隻是被圈到郡主府去給人治病了。感覺也是另一種軟禁。好在吃住不愁，身子沒什麽事。不像你，病掉了半條命一樣。”

  文適拉住藍琬的手，細細看著她，說：“我這條命是你救下的。”

  藍琬湊近了些，放低了聲音說：“我心裏是拿你當我二嫂的。偌大的宮城，隻有我們是一家人，我必須救你，你也必須好好活著。”

  “我會的。”文適堅定地回應著她。

  “可是……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這個問題其實文適想了很久了，“我是嬪妃，犯下這樣的罪，皇帝怎麽肯開釋我？”

  藍琬甜甜一笑，眼睛也眯了起來，驕傲地說了一句：“我厲害吧！”

  可文適卻從她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絲異樣，便下意識地握緊她的手：“琬兒，你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沒有。”藍琬幹脆地回答道。

  那便是天大的委屈了。文適想。

  “你與太子還好嗎？”

  提起太子，藍琬突然覺得心上一痛，她以為自己立即便說出了：“好著呢。”

  可文適還是感覺到了她瞬間的遲疑。

  “真的嗎？”

  “真的。”藍琬說，“給你瞧病的禦醫，還是他找來的。”

  說到這，藍琬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見這便撐不住了，於是說：“我去看看你的藥煎得如何了。”

  說罷，便逃了出去。

  這夜天朗氣清，秋高氣爽，天上的月亮缺了半邊，卻分外明亮。

  她抬起頭，迎著月光，努力讓自己別哭出來。

  可是一想到那個人，她便忍不住想哭。

  他為什麽還對我這麽好？他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嗎？

  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我一直不肯見他。他卻為我們送來了一位可靠的禦醫。

  他害怕我拒絕他的幫助，便假芋兒之名。

  可他越是這麽對我，我越是自責。

  藍琬知道，這件事沒個盡頭。那位該死的皇帝，把她當成了一個交易品。每一個夜晚，便能換文適在冷宮外待上十天。如此下去，哪裏有盡頭呢？可若不如此，隻怕連眼下這關也過不去。

  她努力撫平心緒，往煎藥的小廚房走去。

  “暖雪，我來看看你。”她推門進去，順口與暖雪打了聲招呼。

  暖雪笑道：“側妃還是去陪著我們小姐吧，她剛醒沒多久，估計想和你多說說話。”

  “我瞧瞧就走。”藍琬應著便進了小廚房。

  藥香她是打小就聞慣了，可小廚房裏難免有一絲油煙氣。不知為何，她今日偏偏對這氣味如此敏感，不禁一陣惡心幹嘔。

  “側妃你怎麽了？”暖雪也見了她似乎不適，當即上前。

  而藍琬則立即捂住口鼻轉身出去，又是連番幹嘔。

  當她平複下來之後，不禁想：這感覺，似乎有些熟悉？

  壞了。